江星辰看了看外面的日头道：“芍药居晚上才营业，现在正是关门休息的时候，我本就不爱去这种地方，偶尔一去也是同窗朋友邀约，所以如果我青天白日去那种地方，实在是反常，会引起别人不必要的怀疑，还是你去，打扮成卦姑药婆的样子去。”
越小满立刻点头道：“没问题，这是我老本行！我这就出发。”
不过半个时辰，越小满便换了身打扮举着幡来到了芍药居的那条路上开始吆喝起来，她腰间挂着丁零当啷的瓷瓶，手中晃着虎撑，发出悦耳的声响。
这个年代药婆是极少存在的，大多大夫都是男人，可女子生病后，却因为男女大防而不敢让大夫为自己看病，久拖成疾，所以一旦有药婆出现，是很受欢迎的。
果然，不过一会儿功夫，芍药居二楼紧闭着的窗子便打开了个缝隙，一名丫鬟探出头来对越小满道：“药师，我家小姐想请您瞧瞧。”
越小满听了，却没立刻答应，反而为难的皱起了眉，推脱道：“这.......在下医术不精，怕是难以为你家小姐.......”
“银子不是问题，不管能不能看好，都少不了您的，就当积德行善，行行好吧。”这丫鬟没等越小满说完，便软着嗓子哀求道，药婆难得，也都愿意为女子看病，可秦楼楚馆却是例外，因为青楼女子所生的病症，都是“脏”病，所有大夫都不愿意为青楼女子看病。
听到银子不是问题后，越小满像是被打动了，考虑片刻，点了点头：“那好吧，我极少看你们这种病的，若是不能为你家小姐解忧，也不能少了我的银子.......”
见越小满答应，丫鬟没等她说完便立刻跑下了楼，打开了门把她应进去：“大夫请快快进来。”
这芍药居外面看起来铺面不大，可进的门内，却发现别有洞天，院内一座小桥横跨在清澈的小塘上，溪水潺潺流过，两岸则堆满了各色鲜花，走过小桥便是大堂了，大堂中厅是个看台，四周雕梁画栋，直通三楼顶端，半空中藤蔓彩绳横飞，两侧帘幕珠串低垂，隐隐绰绰，可以想见夜晚到来，烛火点燃后，各色美人或琴或棋，或歌或舞，当是一种怎样的仙境暧昧。
穿过大堂，便见一名身着棕色绸缎，年约四十的妇人迎了过来，只见她体型丰满，唇红肤白，未语先笑，两边口角上各有一个笑窝显现，浓墨般的一对眼睛闪着光芒，刚走过来，越小满便嗅得一股带着暖意的馥郁香气迎面扑来：“枫晚见过菩萨，替楼内姐妹们见礼了。”
越小满连忙伸手将人扶起，仔细看着此人，此番离得近了，才看出这女子面上皮肤已然松弛，眼角花了浓妆也遮掩不住皱纹显现，她开口道：“夫人不必行此大礼，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本就是我药婆的本分。”
枫晚看着越小满，微笑着摇摇头道：“菩萨过谦了，我是此楼的管事，名唤枫晚，您不知多少大夫嫌弃我们芍药居的女子身上不洁，不管花多少银子都不愿为我们看病，好似凑近了都污了他们的眼睛，今日不论能不能将病症看好，我都谢过您菩萨心肠。”
“带我去看病人吧。”越小满不再多说，只收起虎撑，将手中药幡递给一边的丫鬟，示意枫晚带路，枫晚点点头，挥手让旁边伺候的丫鬟们散开，亲自带着越小满上了三楼尽头的一间房门口道：“大夫自己进去吧，病人就在屋中。”
越小满见枫晚说完便转身离去，于是推开房门，只见这屋中不像青楼女子的房间，反倒如书香门第的闺房般，透着一股素雅，书案上摆着笔墨纸砚，旁边的书柜上放着基本杂记，再往里则是一个画着翠竹的屏风，绕过屏风，越小满正看到芸娘刚从床上起身。
“小满！”芸娘面带激动，快步上前抓住小满的双手，小满亦是惊喜，反手握住芸娘的胳膊，上下仔细打量着：“芸娘！你怎么到了这里？可还安全？过得还好？”
“好，都好，你放心就是。”芸娘笑着点头又道：“你呢，和江大人怎么样？我听说江大人的老师潘裕潘大师被人所害，很是担心你们。”
“姐姐.......”
越小满刚要说话，就听到床上传来轻呼声，立时警觉起来，朝床上看去，只见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正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她们，看着越小满像是受了惊般吓得朝床内缩去。
“芙蓉莫怕，这位也是姐姐，与我一样，都是好人。”芸娘见状，连忙回到床边，抱着她安抚道：“好好歇会儿，这里是安全的，放心，没人能带走你。”
这名叫芙蓉的小女孩好似对芸娘很是信任，被她安抚后，眼中的警惕慢慢褪去，缓缓躺回床上，盖着被子闭上了眼睛，待对方呼吸渐渐规律后，芸娘这才重新站起来，示意越小满到外间聊天，两人坐在桌案前，芸娘低声道：“外面都传醉金赌坊的三爷是杀害潘裕院正的凶手，那醉金赌坊也被一把火给烧了。”
“你也听说了。”越小满点点头，又下意识朝屏风处看去，芸娘看她的目光，安抚道：“你知道这女孩是谁？”
“是谁？”
“传闻在醉金赌坊放火的，是个叫毛赖子的赌棍，因还不上赌债，被丁三爷丁吉把女儿给带走祸害了，所以一时激愤，放火烧了赌场。”芸娘说到这顿了下，继续道：“这毛赖子的女儿，就是屋里躺着的姑娘，名唤芙蓉。”
“她就是毛赖子的女儿？！”越小满一听，惊讶道：“她竟然在你这里？！是丁吉将她卖到这里来了吗？”
芸娘摇了摇头，声音压的更低了：“毛赖子就这一个姑娘，如珠如宝的疼着，前晚他冒着送命的风险将女儿从赌场偷了回来，正想将女儿偷送出城，没想到赌场的人追到了他家，直接将他打死了，芙蓉身量小，躲在米缸里，看到了全过程。”
“赌场的人将毛赖子打死了？那毛赖子怎么放火？”越小满蹙眉道。
“所以，那把火不是毛赖子放的。”芸娘严肃的摇摇头道：“当时我刚混进城没多久，正躲在他家柴垛里想将就一晚，也见到了那场面，那些人在打死了毛赖子以后，便将他的尸首拖走了，我本不想多事，想换个地方歇息，就听到屋内传来哭声，这才找到了芙蓉，我带着芙蓉重新躲到了柴垛里，生怕那些人再回来杀人灭口.......”
“那你们怎么现在会在这里？”越小满没想到芸娘竟遇到这这种事，连忙问道：“这里安全吗？”
“你放心，我带着芙蓉躲到半夜，便见到了乔装打扮跑来的枫晚，哦，就是这芍药居的鸨母，她带着哭音在毛赖子家翻箱倒柜的找着，叫着芙蓉的名字，芙蓉当时受惊厉害，可看到枫晚，还是下意识叫出了姨娘的称呼，我带着芙蓉从柴垛里爬出来，枫晚见到芙蓉哭得浑身瘫软，我这才知道事情的经过。”芸娘叹了口气道：“这枫晚以前也是飞凤城的贫民，与芙蓉的母亲是自小一起长大的闺蜜，两人不是姐妹胜似姐妹，可后来枫晚的父母将她卖去了青楼，芙蓉的母亲也嫁了人，这才分开。”
“原来还有这一层关系。”越小满点点头道：“那这枫晚又是怎么得到的消息？大半夜的找来了这里？”
“芙蓉的父亲毛赖子也并不是什么赌徒，是因为芙蓉的母亲得了重病，耗尽了家里钱财，他这才硬着头皮进了赌场，可没想到借来的钱不光没能救得妻子的命，越滚越大的高利贷还害了女儿，他将女儿救出来后，就知道自己怕是走不了了，就给妻子幼年的闺蜜送了消息，说他得罪了醉金赌坊，肯定没了活路，请枫晚照顾女儿，枫晚得了信连忙乔装一番带着银子来了他家，可到底还是晚了一步，没能救下毛赖子，于是枫晚便将我和芙蓉带到了芍药居保护起来。”
“这个枫晚，可信吗？”越小满一边思索着一边问道。
“可信，并且咱们只能信任她。”芸娘看着越小满说道：“这个先放一边，听我说，我亲眼见到毛赖子被打死，醉金赌坊明明不是毛赖子放火烧的，可南宫家却将这件事赖在毛赖子身上，说明这场火有蹊跷，我听闻那赌坊老板三爷被烧得神志不清还高喊是他杀了潘院正.......你不觉得奇怪吗？”
越小满呼出一口气，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道：“你的疑惑没错，这场火是有人故意为之，我与江星辰已经大致了解内幕了，潘院正的死应该和南宫家脱不了干系，甚至.......咱们的仇，那些被拐走，被杀害的孩子，以及藤蔓图腾的主人，都和南宫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听了越小满将事情经过全部倒出，芸娘瞳孔瞬间收缩，她的手死死捏着帕子，愣了片刻低喃道：“南宫家.......可南宫家的势力实在是太强了，咱们手里有丁吉与南宫钰的账本，有我和芙蓉可以证明不是毛赖子放火，有贾文胜证明自己父亲没有买凶杀人.......可我们都太人微言轻了，这飞凤城是他们的地盘，他们有一万种方法赖掉，甚至胆大一点，可以将咱们全部灭口.......”
“江星辰也是这个意思，他说，一定要继续潜伏下去，想要对方南宫家，必要一击必杀，让他没有丝毫反攻的能力，方嬷嬷死前说出了两个地方，其中一个是角觝营，另一个便是芍药居，我想，这两个地方肯定与南宫钰脱不了干系，长生将会以角斗奴隶的身份进入角觝营，我们正愁着没法往芍药居安插人手。”越小满又道。
“芍药居，这不是有我。”芸娘弯起嘴角，目光坚定道：“南宫钰造孽太多，今日我们已经触到了绊倒他的可能，必须要深挖下去，为死去的孩子们报仇。”
“你在这里，怕是不够安全。”越小满闯荡江湖许久，自然知道青楼中磋磨人的手段，芸娘长相如此妩媚，在这龙潭虎穴里，怕是不能全身而退。
“你放心，芍药居有南宫家的背景，枫晚又是芍药居的主管，还是有些面子和权力的，是我将芙蓉救了下来，芙蓉只信任我，只允许我靠近，所以枫晚留我主要是为了照顾芙蓉，在外的身份是她的副手。”芸娘拍了拍越小满的手让她放心：“你这个身份很好，每隔一两天便来一趟这里，若是我有什么新的消息，就让丫鬟叫你进来给姑娘们看病，今日叫你来，也是为了帮芙蓉看看她的情况，小姑娘被掳走后受到了非人的待遇，好不容易被她爹偷出来，又亲眼见到自己父亲被活活打死，精神一直很是恍惚。”
越小满听芸娘说芙蓉的身世，眼中也闪过几分不忍，她从腰上解下一个药葫芦，倒出几粒药丸道：“这是安神丸，睡前一粒，可保小丫头不做噩梦，夜夜安睡，只要睡眠好了，养好了精神，妖魔邪祟便不容易上身。”
芸娘接过药丸点点头道：“好的，希望对芙蓉管用。”
“如果还是不见好，就随时找我，我再给她换药，你自己也要多多保重。”越小满点点头，芸娘站了起来，示意她道：“时候不早了，我先送你下去。”
两人起身开门正要离开，就见枫晚摇着扇子面带春风的走了进来寒暄道：“两位聊得可还愉快？菩萨怎么这么早就走了？要不留下用些膳食？”
“不必了。”越小满摇摇头，看枫晚虽然与她们寒暄，眼睛却不由自主的往床上的方向瞟，带着些许担忧，就知她是真心关心芙蓉，继续道：“这姑娘年岁小，虽然受了刺激，但回复的也快，您不用过于担心，方才芸娘也提点我了，我不会出去乱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