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吧！”他瓮声瓮气地开口道，眼睛看着刘宇浩，又转向车斗里看了看那两袋菜，对他解释说：
“自己地里产的豆角和茄子，不要钱啊！给司机和你俩分分，捎回家去吃吧。”
刘宇浩愣了愣，刚才还以为这老大哥，要记恨自己抠门呢？没成想还送了菜。他赶紧从车头绕过去，握着他的手，激动地笑道：
“这这……这多不好意思啊？孙大哥！你可太客气了！谢谢！真的谢谢了！”
“自家种的不客气！走吧！走吧！”孙大宝说着，摆了摆手，往院子里转身走去。回过头来站在大门口，看着他们喊道：
“路上慢走，注意安全！”
徐桂花在旁边跟着点头，还朝司机老周他们挥手笑了笑。
李晓聪早把副驾驶的门拉开了，见刘宇浩上来，小声说道：
“这孙大哥看着挺倔，不好说话，其实心里倒很热，也很实在。”
刘宇浩坐进车楼里，当周师傅发动车子时，他回头看了看——孙大宝正站在院门口，手搭在眉上往这边望，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映在瓜地里，跟那些圆滚滚的西瓜融在一块儿，倒显出点亲切感来。
“走了！再见！”他朝孙大宝挥了挥手，车窗开着，风里还飘着瓜地里的甜香，又大声喊道：
“孙大哥！过两天我们还来拉西瓜啊！”
货车缓缓驶离时，刘宇浩摸了摸口袋里的烟，心里琢磨着：下回再来，得给孙大宝带两盒好烟。这人脾气是倔，可心是热乎的——比厂里那些见了好处就钻、滑头滑脑的人，淳朴又实在的多了……
天刚蒙蒙亮，兴隆县塑料厂的铁门还没完全敞开，院子里就已经传出了叽叽喳喳的说话声。两辆东风二汽的运输车停在办公楼前的空地上，车厢上盖着的蓝布苫布被晨风掀得动了动，露出底下青黑相间的西瓜皮——是昨夜里刘宇浩押着回来的那两车瓜。
门卫老张头，手里还捏着搪瓷缸子，咬了一半的玉米面窝头叼在嘴边，脚就不由自主地往车边凑。工人们刚到厂，丁大旺是注塑车间的老工人，手里攥着个铁饭盒，扒着车帮往里瞅，憨厚的笑着说：
“今年又搞福利分西瓜啦！看这架势，厂领导这回要比去年给的多，去年每人只给五十斤。”
旁边缝纫车间的于美玲正用围裙擦着手，听见这话直点头，忽闪着漂亮的双眸说：
“可不是嘛！看样子要比去年分得多，听说退休工人都有份。去年秋天分白菜大葱我还记着呢，一捆捆地码在菜窖里，够吃一冬天的。”
她往办公楼瞥了一眼，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对着刚进厂上班的电工王贵林说：
“听说这都是赵厂长的主意，说厂里今年二次刚承包，趁着厂子效益好，得让大伙儿多沾沾光。”
“赵厂长懂财务，能算计成本和盈亏，再加上办公室的刘宇浩能跑腿儿。”电工班的王贵林挎着电工袋，接着于美玲的话茬夸赞说道，抬眼又瞅了瞅那两个车厢里装的西瓜，悻悻地说：
“看见没？刘宇浩那小子，不辞辛苦，昨天夜里，连夜押车赶回来的，那才叫能张罗啊。真是一把好手！”
这话音刚落，角落里不知谁低低笑了声说：
“他本来就是‘一把好手’——就是那只右手给机器吃了，剩这一只左手倒更能耐了哈，他用左手拿笔写字都很麻利。”
话音还飘在风里，就见办公楼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刘宇浩趿着双黑布鞋出来，头发睡得乱糟糟的，眼尾还沾着点红血丝，显然是觉没睡够似的。
他听见了那句打趣的话，也不急不恼，往车边一靠，故意把嗓门扬得老高，大声嚷道：
“一只手咋了？左手写字比你们快，就连搬西瓜，也比你们两只手都利索！”
工人们“哄”地笑开了。丁大旺拍着大腿说：
“刘主任这话在理！快让我们瞅瞅这瓜甜不甜吧！”
刘宇浩摆摆手，冲司机周师傅喊道：
“周师傅！解开绳索！让大伙儿瞧瞧新鲜的大西瓜！”
周师傅应了声，拽着绳头一使劲，苫布“哗啦”一声落下来，露出车厢里码得整整齐齐的塑编袋——青绿色的西瓜在袋里好像在睡觉，滚瓜溜圆，看着熟透了的样子，恨不得就想咬一口尝尝鲜。
刘宇浩往后退了两步，右脚一蹬车帮，左手拽着栏杆一使劲，竟真的一个‘鲤鱼翻身’，跃上了车上。他从口袋里摸出了早已准备好的张花名册，用牙咬着翻开，左手食指在纸上点着喊道：
“大伙听好了，每袋西瓜五十斤左右，每个人分两袋一百斤啊！丁大旺！一百斤搬两袋；于美玲！一百斤搬两袋；王贵林！一百斤……”
周师傅在车上配合着，每念到一个人名，就从车上往下递两袋西瓜。他掂量着手里的塑编袋，笑着喊道：
“昨天装车时都称好的，每袋大估摸五十斤，差个两三斤别较真啊！西瓜哪能切开来过秤呢？只好用个头大小来找齐了。”
工人们理解的围了个圈，有人接了西瓜袋，就往自行车后座上绑，有人抱着西瓜袋子，就往车间跑——想先放着，等下班了再带回家。
山娃挤在人群里，刚接了四袋瓜，刘荣荣就从后面赶过来，手里还拿着块抹布，给袋上粘的泥土擦了擦，愁眉不展地对山娃说：
“四袋两百斤呢，咋带回去呀？”
“早安排好了。”山娃说着，往双排座车那边努努嘴，供应科长张东星兼司机，正坐在驾驶座上抽烟，笑呵呵地对刘荣荣说：
“弟妹放心吧！刘主任说了，你们家和曹厂长家的，就由我来送。”
刘荣荣听了，这才抿嘴笑了笑，赶紧冲着张东星感谢说：
“谢谢张科长了！还麻烦你跑一趟。”
又用胳膊肘碰了碰山娃，低声哑气地悄悄道：
“还是你们当领导的有面子，刘主任想的可真周到啊。”
山娃没说话，心里却有点不自在——他总觉得这点“特权”心里堵得慌，可又不好驳刘宇浩的面子。
等晚上下了班，天已经擦黑了。到了红光家属院，山娃先把张东星送回家来的西瓜，搬一袋放进了母亲住的小厢房下面的菜窖里。菜窖里凉飕飕的，刚打开门就有股潮湿的味道，夏季雨水多，菜窖底下积存了水，只好把西瓜袋子用绳索捆上，吊在了水面浮头上，就像一个保鲜的大冰箱一样，凉水汽熏着西瓜，保鲜不爱坏。
院里留一袋，刚摆到窗台下，隔壁的李婶就走过来，进院探出头问道：
“厂长媳妇！这是厂子里分得西瓜吗？”
刘荣荣赶一边让着李婶进屋，一边紧切了块西瓜递过去说：
“李婶您尝尝！是厂里刚分的。”
李婶接过来，就咬了一口，甜得眯起眼睛说：
“还是你们工厂好，吃西瓜不花钱！我们厂连工资都发不了，甭说分西瓜了。”
说罢，带着山娃妻子荣荣、送给她的两个大西瓜回家去了。
送走了隔壁李婶，刘荣荣想了想，眨着双眸对山娃说：
“看见没？给了隔壁李婶西瓜，干脆就把左邻右舍都送一两个西瓜尝尝吧！省的对咱家有看法？反正咱家一时半会也吃不了这么多。”
山娃听了这话，赞同地点了点头，就把两袋西瓜拿出来，送给了左邻右舍的邻居们，他们收到了山娃送给的西瓜，感激的都说不出话来。特别是西院的邻居，是交警大队办公室于辉主任，在收到了山娃送给的西瓜，就对他神秘兮兮地说：
“正好你来了，我们内部可以购买驾驶本，我给你和曹厂长运作两个A2大货驾驶本，你俩一人一个，每个本一千元，可以出具发票，你可以回厂里报销。有了驾驶本，将来开车方便，这是一次绝佳的机会。明天你拿着曹厂长和你的一寸免冠证件照，每人四张蓝底照片，带两千元现金去找我，我直接给你办好。”
山娃一听，一脸疑惑不解，惊愕的问道：
“这这！这驾驶本还能买吗？不用考试学交规、练车实操吗？”
“原则上是要报名考取驾照的，这不是内部有名额吗？通过内部关系可以直接购买，外面花钱需要两千元买一个驾驶本，我给你办理内部优惠价，可以买两个。谁叫咱们两家是邻居呢？你又送给我们西瓜吃，今后互相关照的地方多着呢，谁还用不着谁呢？”
山娃轻嗯着不住地点头，答应明天上午就去找他，给曹厂长他俩各办一个。然后，握手告辞，返回了家里。
回到家他激动地忍不住，就和妻子荣荣说：
“刚才给西院交警大队的于辉主任送西瓜，他说可以内部运作，花钱买A2大货车司机驾驶本，他让我和曹厂长每人办一个。”
“多少钱一个呀？”刘荣荣问道。
“一千元一个本，开发票可以报销。”山娃回答说。
“你买它有啥用？你又不会开车，你的小车有专职司机。光坐车多好，既安全又舒服，我看没必要。”刘荣荣不假思索地说道。
“你懂什么？于主任说这是一次绝好的机会，今后万一需要开车，就不用再去考取驾照了，有了驾驶本，让老司机带一下，练练就能开了。”山娃深思熟虑的解释道。
“你想买就买吧！反正可以报销，不花自己家的钱就好。要是不能报销你可别买呀。”刘荣荣嘱咐山娃说道。
“好好！明天我和曹厂长商量一下，要买我俩一起买。”山娃一边说着，一边把切开的西瓜给母亲用果盘端过去几大芽，进了厢房屋，放在了母亲的床头柜上说：
“妈妈！吃西瓜吧！天气热了。”
“我不吃！快拿过去给我的两个小孙女吃吧！”妈妈秀兰向外推着果盘说道。
山娃一看，妈妈的精神状态还算正常，每两个星期打一针“氟奋乃静葵酸酯注射液”还真的有一定的效果，只要不惹她生气，开开心心地她就和正常人一样。于是，就拿起一芽西瓜递给了母亲说：
“妈妈！您吃吧！这是工厂里分的西瓜，分了不少呢！送给左邻右舍一百来斤，自己家里留了一百斤，就这菜窖里还吊着五十斤呢，用菜窖里的凉水汽熏着怕坏了。”
母亲秀兰瞅了瞅儿子山娃，微微颤抖着手，接过了西瓜，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品尝后，顺着嘴角淌出了甜水，夸赞道：
“这西瓜还真挺甜！带着点沙瓤，很少吃到这么好的西瓜呀。”
“好吃您就多吃两芽！能吃一个多月的西瓜，每天吃点西瓜解暑。”山娃一边说，一边告别了母亲，返回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