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里，厉辰轩刚吃完最后一口松饼，小嘴油乎乎的，正抱着他的“阿贝贝”兔子，小声地跟它说着什么。
李妈在一旁收拾着餐具。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
小家伙耳朵尖，立刻抬起头，乌溜溜的大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妈妈！”
他像颗小炮弹一样从椅子上滑下来，抱着兔子就朝楼梯口冲去。
叶清婉正从楼上走下来。她已经换了一身米白色的亚麻长裙，长发松松挽在脑后，露出过分清晰的下颌线。脸色依旧苍白，但那份宿醉的颓靡似乎被强行压了下去，只余下惯常的清冷疏离。她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带着一种刻意的平稳。
“妈妈！”厉辰轩已经冲到了楼梯口，一把抱住了叶清婉的小腿，仰着小脸，大眼睛里满是纯粹的喜悦和依赖，“妈妈！你检查好啦？还痛不痛？”
叶清婉的脚步顿住了。她低头看着紧紧抱着自己腿的小人儿，那双酷似厉霆琛的眼睛里盛满了毫不掩饰的关心和期盼。她垂在身侧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眼神深处有什么东西飞快地掠过，快得让人抓不住。最终，那点微澜被更深的平静覆盖。她没有像寻常母亲那样弯腰抱起孩子，甚至没有伸手抚摸他的头发，只是任由他抱着，声音平淡无波：“嗯。好了。不痛。”
她的目光越过孩子的头顶，看向客厅的方向，仿佛那里有什么更值得关注的东西。
厉辰轩没有得到预想中的拥抱或安慰，小脸上的兴奋淡了一些，但他还是紧紧抱着妈妈的腿，仰着小脸，执着地问：“那……那妈妈今天可以陪轩轩玩了吗？李奶奶说妈妈休息好就能玩了！”
叶清婉还没来得及回答，厉霆琛和那位陈医生也从楼上走了下来。
陈医生手里拿着文件夹，表情严肃，对着厉霆琛低声说着什么。
厉霆琛听着，眉头紧锁，脸色比刚才在楼上时更加沉郁。他锐利的目光扫过被儿子抱住的叶清婉，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挫败？
“初步检查结果都在这里了，”陈医生的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血常规、生化、心电图、还有刚才的快速彩超……厉先生，从目前的数据来看，除了有些贫血和过度疲劳导致的虚弱，没有发现其他器质性病变或者急性病症的迹象。”
叶清婉仿佛没听见，目光依然落在别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厉霆琛的视线却紧紧锁在她脸上，像是要从她那张平静无波的面具下挖出点什么。他接过文件夹，手指用力到骨节泛白，声音低沉压抑：“‘目前’？‘迹象’？”
陈医生感受到那股无形的压力，额角微汗，谨慎地补充：“是的，厉先生。这些是快速筛查。如果……如果厉夫人后续还有持续不适或者您有特别的疑虑，我建议可以安排更深入的全身检查和影像学排查，比如……”
“不必了。”叶清婉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打断了陈医生的话。她终于低下头，目光落在厉辰轩期待的小脸上，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事实，“我很好。只是累了。”
她伸手，动作有些生硬地，轻轻拍了拍厉辰轩抱着她腿的小手背，算是回应：“去玩吧。”
这轻描淡写的三个字，却让小家伙的眼睛瞬间又亮了起来！妈妈答应（至少没有拒绝）陪他玩了！
“好耶！”厉辰轩开心地松开手，抱着兔子在原地蹦了一下，完全忘记了刚才的失落和妈妈手臂上的“血”。
陈医生见状，立刻识趣地告辞：“厉先生，厉夫人，那我先告辞了。报告我会尽快整理详细版送过来。有任何需要，随时联系我。”他朝厉霆琛微微颔首，又对叶清婉点了点头，快步离开了。
厉霆琛看着叶清婉，眼神复杂难辨。那份“正常”的报告不仅没有让他安心，反而像一块巨石压在他心头。她的平静，她的否认，她此刻对孩子那看似妥协实则依旧疏离的态度……一切都指向那个他不愿相信却又无法忽视的可能性——她在隐藏，并且隐藏得极深。
叶清婉没再看他，径直走向餐厅。她对李妈微微颔首：“李妈，麻烦给我一杯温水，一点白粥就好。”声音依旧没什么情绪。
“哎，好的少夫人。”李妈连忙应声，担忧地看了她一眼，又看看脸色铁青的厉霆琛，赶紧去厨房准备了。
厉辰轩则抱着他的“阿贝贝”，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叶清婉身后，叽叽喳喳地说着等会儿要玩什么，小脸上满是雀跃。餐厅里，只剩下孩子清脆的声音和叶清婉沉默用餐的安静。
厉霆琛站在原地，看着餐厅里那“和谐”的一幕，只觉得胸口那股闷气堵得更厉害了。他捏紧了手中的文件夹，转身大步走向书房。那扇门关上时，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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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
厉霆琛发现，叶清婉像是变了个人——或者说，她卸下了那层冰冷的、拒人千里的外壳，用一种近乎“透支”的热情，投入到了陪伴厉辰轩这件事上。
她带着厉辰轩，几乎是马不停蹄地开始了一场场“冒险”。
**蔚蓝海底：**
巨大的水族馆观景窗前，幽蓝的光线映照着叶清婉苍白的脸。她穿着简单的t恤和长裤，蹲在厉辰轩身边。
小家伙穿着小潜水服图案的t恤，小脸兴奋地贴在厚厚的玻璃上，看着色彩斑斓的热带鱼、慢悠悠游过的海龟、还有张牙舞爪（在他看来）的大章鱼。
“妈妈快看！大鲨鱼！”厉辰轩指着远处游弋的阴影，激动地拉着叶清婉的手。
叶清婉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嘴角努力牵起一丝极淡的笑意：“嗯，看到了。”她的声音在水族馆的嗡鸣中显得有些轻飘。她伸手，轻轻环住儿子小小的肩膀，将他往自己身边带了带，动作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珍视。
当巨大的蝠鲼优雅地从头顶游过，投下梦幻的阴影时，厉辰轩发出惊叹的“哇”声，叶清婉只是静静地看着，眼神悠远，仿佛透过这片蔚蓝看到了更深的、无人能抵达的幽暗。
**草场驰骋：**
专业的马术俱乐部。
叶清婉换上了合身的骑装，长发束成利落的马尾，身姿挺拔地骑在一匹温顺的栗色母马上。
厉霆琛则骑着一匹高大的黑色骏马跟在旁边，眼神始终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保护。
厉辰轩被教练抱着，骑在一匹矮小的设特兰小马驹上，小脸上又是紧张又是兴奋。
“妈妈！看轩轩！”他努力挺直小身板。
“嗯，很棒。”叶清婉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来。她操控着马匹，让它小步跑起来，靠近儿子的小马。“放松，跟着它。”
她指导着，声音平稳。
当厉辰轩终于在小马背上露出开心的笑容时，叶清婉看着他，眼神深处有极淡的暖意，却也有一丝更深的疲惫。
阳光很好，照在她脸上，却仿佛穿透了过去，没有留下多少温度。
一阵风吹过，她掩唇低咳了两声，很快又放下手，恢复了平静。
**云端之上：**
双人跳伞教练的飞机上。
叶清婉和厉霆琛穿着专业的跳伞服，厉辰轩太小，只能在地面控制中心通过大屏幕观看。
机舱门打开，强劲的气流灌入。
叶清婉站在舱门口，脚下是渺小的山川河流。她没有丝毫恐惧，脸上甚至带着一种近乎解脱的平静。她回头，看了一眼旁边同样准备就绪的厉霆琛。
“怕吗？”厉霆琛的声音透过通讯器传来，带着风声。
叶清婉摇了摇头，目光投向下方，仿佛在寻找着什么。然后，她对着地面控制中心镜头的位置，轻轻挥了挥手——她知道儿子在那里看。
“轩轩，看好了。”她的声音被风声扯碎，却清晰地传回地面。
接着，她向后仰倒，像一片无依的落叶，瞬间被蓝天白云吞噬。
自由落体的失重感席卷而来，狂风呼啸着刮过耳膜。
在这极致的下坠中，叶清婉闭上了眼睛，嘴角似乎弯起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弧度。那一刻，她仿佛挣脱了所有枷锁。
落地后，她解开装备，第一时间走向控制中心，抱起兴奋得小脸通红的厉辰轩。
“妈妈好厉害！像超人！”小家伙搂着她的脖子。
叶清婉抱着他，手臂收得很紧，下巴轻轻抵在儿子柔软的发顶，声音闷闷的：“嗯。”只是一个单音，却仿佛承载了千斤重。
**山顶星夜：**
露营帐篷搭在山顶开阔的草地上。夜幕低垂，繁星如碎钻洒满天幕。篝火噼啪作响，烤着的香气弥漫。
厉辰轩裹着小毯子，依偎在叶清婉怀里，小手指着天空：“妈妈，那颗最亮的！”
“嗯，是金星。”叶清婉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轻柔。她抱着儿子，仰头看着浩瀚的星河，眼神空洞而遥远。
厉霆琛坐在火堆对面，沉默地看着她们。火光跳跃，映照着叶清婉过分平静的侧脸和儿子天真满足的睡颜。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叶清婉身上散发出的那种近乎悲壮的、孤注一掷的温柔。她不是在享受旅行，更像是在完成某种仪式，一种无声的告别。
“妈妈，”怀里的厉辰轩迷迷糊糊地嘟囔，“星星好漂亮……像妈妈的眼睛……”
叶清婉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她低下头，看着儿子熟睡的小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浓密的阴影。
过了许久，她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轻轻地说：
“轩轩，以后……想妈妈的时候，就抬头看看星星。最亮的那颗，就是妈妈在看着你。”
她的声音很轻，飘散在夜风里。
厉霆琛猛地抬头看向她，篝火映照下，他清晰地看到一滴晶莹的液体，无声地从叶清婉低垂的眼睫下滑落，迅速没入她怀中孩子的发丝里，消失不见。
她飞快地抬手抹了一下眼角，再抬起头时，脸上又恢复了那种近乎透明的平静，仿佛刚才的泪痕只是火光造成的错觉。
“他睡了，我抱他进去。”她抱着儿子起身，动作轻柔地走向帐篷，背影在星光下显得格外单薄而决绝。
厉霆琛坐在篝火旁，看着那顶小小的帐篷，手中的树枝被他不自觉地捏断。
夜风吹过，带着山间的凉意，却吹不散他心头的沉重和那片浓得化不开的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