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疆的雾总是裹着股湿冷的腥气，像是从地底千年腐叶里渗出来的，黏在人皮肤上，能凉到骨头缝里。
姬如雪拢了拢肩头的披风，目光却没离开身侧的苏逸——男人的靴底连一片草叶都没沾，仿佛脚下那片布满毒虫巢穴的黑土只是寻常平地，他走得极稳，衣袂在雾里扫过，连一丝褶皱都没留下。
“快到了。”苏逸忽然开口，声音清淡得像雾里的风。
姬如雪猛地回神，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雾气不知何时开始翻涌，原本朦胧的山林轮廓里，渐渐显露出连绵的木质楼宇，那些建筑依山而建，柱上缠着暗红的藤条，藤叶间隐约能看见刻着诡异纹路的图腾，像是某种蛰伏的兽类眼睛，在雾中幽幽发亮。
空气里的腥气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草药与焚香的味道，沉闷得让人胸口发紧——这里便是十二峒，那个在大唐版图边缘藏了百年，连不良帅都未曾轻易踏足的神秘之地。
苏逸停下脚步，指尖漫不经心地拂过袖上不存在的灰尘。姬如雪正想开口询问，却见他身形微微一晃，下一秒竟径直飘了起来。
白衣在雾中舒展，像是一片不沾尘埃的云，缓缓升至半空，与那些错落的楼宇齐平。
“十二峒的给本王听着。”
声音不高，没有刻意运功的嘶吼，却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十二峒的每一寸土地上。雾被震得散开些许，楼宇间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原本隐在暗处的守卫瞬间现身，手中握着缠了蛊线的弯刀，警惕地望向半空的身影。
姬如雪站在原地，只觉得耳膜嗡嗡作响，她曾随李星云见过不少江湖高手，却从未见过有人仅凭一句话，便能有如此威势——这哪里是“高手”，这分明是俯瞰众生的神只。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苏逸的目光扫过下方慌乱的人群，眼神里没有半分波澜，仿佛在看一群无关紧要的蝼蚁，“你们乖乖归顺于本王！机会只有一次，否则，面临的就是死亡！”
最后一个字落下时，远处的山峦忽然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有巨石滚落。
十二峒的人脸色骤变，那些握着弯刀的守卫更是下意识地后退半步——他们能清晰地感觉到，这声音里裹挟的力量，足以轻易碾碎他们赖以生存的巫蛊屏障。
没过多久，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从楼宇深处传来。
雾彻底散开，为首的是一个穿着黑色长袍的老者，袍子上用银线绣着十二道交错的纹路，那是十二峒总峒主的标志。他头发花白，却不见半分老态，眼神锐利如鹰，落在苏逸身上时，带着几分探究与凝重。
在他身侧，站着一个穿着青衫的男子，面容俊朗，眉宇间却带着一丝疏离，正是二峒主李偘；旁边还有个身材魁梧的汉子，腰间挂着一串兽骨，是十一峒主；
而在队伍末尾，一个穿着苗族服饰的女子走得稍慢，她眉眼间带着几分柔和，却又藏着不易察觉的警惕，正是蚩梦的母亲，鲜参。
十二峒的峒主们身后，跟着数百名精锐弟子，每个人手中都握着特制的蛊器，蛊虫在器皿里发出细微的嘶鸣，空气中的草药味骤然变得浓烈，隐隐透着一股杀气。
总峒主停下脚步，抬头望向半空的苏逸，声音苍老却有力：“阁下何人？为何擅闯我十二峒圣地，口出狂言？”
苏逸低头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那笑意里没有半分温度：“本王苏逸。至于为何来此——”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自然是来收了你们这十二峒，为我一统乱唐铺路。”
“放肆！”十一峒主猛地向前一步，腰间的兽骨碰撞出刺耳的声响，“十二峒避世百年，从未受任何人辖制！你一个不知来历的狂徒，也敢在此撒野？”说着，他抬手一挥，身后的弟子立刻上前一步，手中的蛊器齐齐对准苏逸，蛊虫的嘶鸣愈发尖锐，像是随时要扑上去。
鲜参皱了皱眉，拉了拉十一峒主的衣袖，低声道：“此人气息诡异，不可轻举妄动。”
李偘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苏逸，手指却悄悄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他能感觉到，眼前这个男人身上没有半分内力波动，却让他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这种感觉，他只在传说中的不良帅袁天罡身上听说过。
总峒主抬手制止了躁动的弟子，目光依旧紧盯着苏逸：“苏逸……倒是听过这个名字，近来在中原搅动风云，连朱温都要避你锋芒。”
“但十二峒不是中原那些诸侯，我们的巫蛊秘术，不是你能想象的。”他顿了顿，语气里多了几分警告，“劝你速速退去，否则，休怪我们不客气。”
“不客气？”苏逸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轻笑一声。
这笑声落在十二峒众人耳中，却让他们心头一紧——刚才那声“死亡”还在耳边回响，此刻这笑声，更像是死神的催命符。
只见苏逸抬起右手，指尖对着下方的一块巨石轻轻一点。没有任何光芒，没有任何声响，那块足有两人高的巨石，竟瞬间化为齑粉，风一吹，便散得无影无踪。
十二峒的人脸色瞬间惨白。
那巨石是十二峒的“镇山石”，用特殊的巫法加持过，寻常刀剑根本无法伤其分毫，就算是顶尖的高手，想要击碎它也需耗费不少内力。
可苏逸只是轻轻一点，便让它灰飞烟灭——这等实力，已经超出了他们对“武功”的认知。
总峒主的瞳孔猛地收缩，握着拐杖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指节泛白。他活了近百岁，见过无数风浪，却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的力量。
他忽然想起族中古籍里的记载，说上古有仙人，举手投足便能移山填海，莫非眼前此人……
“现在，你们觉得，本王刚才说的话，是狂言吗？”苏逸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没人再敢反驳。
十一峒主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刚才的怒火早已被恐惧取代。
鲜参的脸色也变得凝重，她知道十二峒的实力，可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巫蛊秘术似乎也成了笑话。李偘松开了按在剑柄上的手，眼神里多了几分复杂。
他虽避世多年，却也知晓中原的混乱，若此人真能一统乱唐，或许并非坏事，可十二峒的百年基业，难道就要这样拱手让人？
总峒主沉默了许久，终于缓缓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与妥协：“阁下实力通天，我十二峒确实不是对手。
但归顺一事，关乎十二峒百年传承，容我们商议片刻。”
“可以。”苏逸淡淡道，“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一炷香后，若得不到‘归顺’二字，这十二峒，便没必要存在了。”
说完，他缓缓落在姬如雪身边，仿佛刚才那个震慑全场的人不是他。
姬如雪看着他，眼神里满是震惊——她知道苏逸很强，却没想到强到如此地步，连神秘莫测的十二峒，在他面前都如此不堪一击。
苏逸察觉到她的目光，侧头看了她一眼，语气柔和了些许：“别怕，有我在。”
姬如雪点了点头，心中却泛起一丝异样的情绪——这个男人，就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山，挡在她面前，也挡在这乱世面前。或许，跟着他，真的能看到一个不一样的大唐。
而另一边，十二峒的峒主们正聚在一起，低声商议着。
“总峒主，此人太强，我们根本不是对手！若反抗，恐怕整个十二峒都会被他覆灭！”十一峒主的声音里带着慌乱，刚才那块巨石的下场，让他心有余悸。
鲜参叹了口气：“他说的没错，机会只有一次。若我们拒绝，后果不堪设想。可十二峒避世百年，就这样归顺一个外人，未免太……”
“现在不是谈面子的时候。”李偘打断她的话，眼神清明，“此人能轻易碾压我们，若他想灭十二峒，根本不需要给我们商议的时间。”
“他要我们归顺，或许是看重我们的巫蛊秘术和兵神怪坛的技术。若能借此保全十二峒的弟子，传承或许还有希望。”
总峒主沉默着，目光望向远处的山峦，那里是十二峒世代居住的地方，承载着无数族人的记忆。他知道李偘说的是对的，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抵抗都是徒劳。
他缓缓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神里已经没了刚才的锐利，只剩下疲惫与决断。
“罢了。”他轻轻叹了口气，“为了十二峒的延续，归顺便归顺吧。只是希望此人，能遵守承诺，善待我十二峒的弟子。”
一炷香的时间很快就到了。
总峒主带着其他峒主，再次走到苏逸面前。
这一次，他们的态度恭敬了许多，总峒主甚至微微弯了弯腰：“阁下，我们商议好了。十二峒，愿意归顺于你。”
苏逸点了点头，脸上没有任何意外：“很好。从今日起，十二峒归我管辖，你们的巫蛊秘术和兵神怪坛的技术，需全力配合我的指令。”
“是。”总峒主应道。
苏逸的目光扫过他们，最后落在鲜参身上，顿了顿：“你是蚩梦的母亲？”
鲜参一愣，随即点头：“正是。阁下认识小女？”
“略有耳闻。”苏逸淡淡道，“她现在在中原，日后若有机会，你们母女或许能相见。”
鲜参眼中闪过一丝惊喜，连忙道谢：“多谢阁下。”
苏逸没有再多说，转身对姬如雪道：“我们走，接下来，该去会会那个袁天罡了。”
姬如雪点头，跟在他身后。两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雾中，只留下十二峒的众人，站在原地，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神色复杂。
总峒主看着空荡荡的前方，轻轻叹了口气：“百年避世，终究还是卷入了这乱世。希望这一次，我们的选择是对的。”
李偘拍了拍他的肩膀：“总峒主放心，此人虽强，却并非嗜杀之人。或许，这对十二峒来说，是一个新的开始。”
雾再次涌了上来，将十二峒笼罩在其中。只是这一次，雾里的气息变了，少了几分神秘与疏离，多了几分对未来的迷茫与期待。而苏逸带着姬如雪，正朝着中原的方向走去——他的统一之路，又迈出了坚实的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