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会赐予你们应得的地位、财富和名声,让你们以及你们的家族享受荣光,但前提是......”
李彻重重一顿,语气也变得严厉:“你们,以及你们的亲族,不可违背朕与天下人共守的法律!”
“故而,新朝立基的第一要务,便是——修法!”
他的目光转向文臣队列中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刚刚受封崇文伯的文载尹。
“文卿。”李彻看着文载尹郑重道,“此事,便由你主持。”
“朕命你遴选帝都学识渊博、通晓律法的学者,共同修订我大庆律法!”
文载尹沉稳领旨:“臣必竭心尽力,不负陛下重托!”
“先别急着答应。”
李彻摆了摆手。
“你要给朕仔细梳理大庆旧律,剔除那些不合时宜、压迫百姓的不公之法,加入更多保障民生、维护公平的应有之法。”
李彻又特意强调:“每修订好一条,都必须呈报于朕,由朕亲自过目审定,才可继续修订下一条。”
法律这东西太重要了,李彻不放心完全假借人手。
即便是放在后世,仍有许多不合理的陈旧法条,还需在实践中慢慢修改。
这不是三五年就能完成的事情,这是要一直做下去的事情,法律也要随着社会发展更新迭代。
文载尹正色道:“臣明白。”
李彻缓缓点头,示意文载尹归列,随即继续开口道:
“新的律法不会立刻颁行天下,朕会给天下官员和百姓足够的时间去了解和适应。”
“但是,这法一定要改,而且在日后的大庆,无人能凌驾于法律之上!”
“皇亲国戚不行,功勋贵胄不行,即便是朕......也不行!”
最后一句话石破天惊,让众多官员齐齐侧目。
连皇权都自愿置于法下?这可是自古未闻之事!
自古以来,人治大于法治,巍巍皇权岂容碾压?
一名官员实在忍不住内心的震撼,出列躬身问道:“陛下.......陛下如此重视律法,甚至将皇权亦置于法下,莫非......”
“陛下是要尊崇法家‘以法为教,以吏为师’之思想,行严刑峻法之道吗?”
此言一出,殿内众人也纷纷竖起耳朵。
这也是他们心中的疑问,毕竟法家的名声实在称不上好。
古代的法家和我们理解的法律可不是一个东西,商鞅、李斯等法家代表的故事也多有美化。
考古出土的《睡虎地秦简》揭示了一个细节:某里长因未及时报告外来人口,被罚戍边两年,而邻村妇女举报丈夫盗窃,竟获赏钱千文。
法家思想固然有可取之处,但也透露出一种对百姓的驯化,在这种体系下的每个人都是薪柴,时刻都会投入到国家机器的熔炉中。
将人性压榨到极致的制度,既能锻造出无坚不摧的战争机器,也会在燃料耗尽时轰然自爆。
然而,李彻却缓缓摇了摇头。
“尊崇?”他轻轻吐出两个字,“朕不觉得这是尊崇,朕所要的是‘以儒治人,依法治国’。”
“儒者,仁、义、礼、智、信,是用来教化万民,规范道德的。安定人心的根基,是帝国的魂魄所在。”
“而法者,准绳、规矩、尺度,是用来裁定是非,维护公正的。管理国家的工具,是帝国的骨架所在。”
“魂魄需正,骨架需硬,二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朕要以儒家的仁政凝聚人心,亦要以公正严明的法律来治理国家。”
“这,才是朕想要的大庆律法!”
一番话语,如同在众人眼前推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不是单纯的儒,也不是纯粹的法,而是二者的结合与升华。
这一刻,所有人才真正略微窥见,这位年轻皇帝心中那庞大帝国蓝图的一角。
当然,也并非所有官员都赞同李彻的说法。
他们觉得,即便不是严苛之法条,那也比不上人治。
毕竟人有心,而法无情。
各代朝廷用儒家学说和人治,统治这片土地上千年了,岂是说改就改的?
当然,李彻不会顾及他们的感受。
依法治国这条路阻力再大,也必须要走,绝非是几个老夫子能反对的。
眼见修法之事已定下基调,李彻并未停下。
他清了清嗓子,再次开口,抛出了新朝的第二道重大改制。
“这第二道旨意。”李彻目光扫过下方,缓缓坐回龙椅,“关乎天下州郡治理。”
“朕观前朝旧制,行政区域划分混乱,州、府、郡、县交错重叠,层级繁多。”
“不仅政令传达迟缓,更易造成地方官员权责不清,相互推诿,甚至形成割据苗头。”
他手指轻轻敲击着龙椅扶手,发出笃笃的轻响,如同敲在众人的心头上。
“此等弊政,不可再续。”
“朕决定,在大庆全境推行‘行省制’,统一行政层级。”
“此制已在奉国试行多年,成效卓着,想必诸位爱卿亦有耳闻。”
此言一出,殿内倒是没有引起太大波澜,甚至不少官员暗暗松了口气。
行政区域改制,虽然动作颇大,但主要涉及的是官员体系的调整和地图上的重新划分。
并不直接触动官员的核心利益,更不会立刻去折腾底层百姓。
相比于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修法’,这事儿就显得柔和了许多。
而且奉国行省制的高效,他们或多或少都有所了解,知道这是大势所趋。
因此,众臣大多垂首表示赞同,并无异议。
李彻见状,微微颔首,知道此事阻力不大。
随即,他脸色再次沉静下来,甚至带上了一丝凛冽的寒意。
所有人都知道,重头戏恐怕要来了。
新官上任三把火,何况是皇帝呢?
如今李彻正式入主帝都,怎么都得折腾一番,肯定不是两道旨意就能停下的。
“最后一道旨意,便是老生常谈,却也是积弊最深、关乎国本之事”
“税赋!”
这两个字如同拥有魔力一般,让殿内几乎所有官员,心头都是一紧。
赋税,是帝国的血脉,也是最能牵动各方神经的敏感领域。
李彻没有立刻阐述新政,反而目光悠远,缓缓说起了一段往事:
“朕还记得,当年在北地,以王氏为首的世家勾结官吏,撺掇贼寇反叛燕国,意图不轨。”
“朕与燕王奉命查办,最终在蓟县将其首恶一网打尽。”
说到这,李彻看向身旁的李霖,后者也点了点头,显然对那段经历记忆犹新。
“事情本已了结,朕与燕王押着人犯准备离开蓟县之时,却突然有数百名衣衫褴褛的百姓,拦在了朕的马前。”
“他们痛哭流涕,看上去可怜极了,你们猜,他们求朕什么?”
众官员屏息,隐隐猜到了什么。
“他们是来为那些被抓的世家老爷们求情的!”李彻的声音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怒意,“他们跪在地上,哭着对朕说:‘青天大老爷,您行行好,放了王老爷他们吧!’”
“朕问他们为何?你们可知他们如何回答?”
李彻回忆着当时百姓凄惶的语气:“他们说:‘俺们之前的土地,因为要交的税赋太多,活不下去了,是王老爷他们好心,买了俺们的土地,还让俺们当佃户,这才能有条活路啊!王老爷他们是好人,是善人呐!’”
故事听到这里,许多大臣的脸色已经变得极其不自然,有些人甚至下意识地低下了头。
“哈哈哈。”李彻发出一阵冷笑,“何其可笑!何其可悲!”
“他们直到那时都不知道,那些逼得他们卖田卖地、活不下去的税赋,根本不是朝廷的正税!”
“而是他们口中感恩戴德的王老爷和善人们,勾结了当地的贪官污吏,巧立名目,强加在他们头上的苛捐杂税!”
群臣噤若寒蝉,许多人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他们如何不清楚百姓为何会这么说,各地世家的手段都差不多,都是在吃人,反而还要求人对他们感恩戴德。
“他们被人家卖了,还在替人家数钱,还在感念人家的‘活命之恩’!”李彻的声音如同寒冰,“这就是我朝如今税收之弊,这就是胥吏豪强勾结之恶!”
他伸手一拍御案,声震殿宇:“今日,朕就把话放在这里!”
“朕不管你们名下挂靠着几千,几万亩田地!朕也不管你们以前,有没有做过,或者纵容亲属干过这等敲骨吸髓的勾当!”
李彻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带着森然的杀意:
“只要朕当一天皇帝,此等乱收税、盘剥百姓的现象,就绝不可再有!”
“这是朕的底线,也是大庆的底线!”
“谁要是敢触碰这条底线,伸了不该伸的爪子......”
李彻冷哼一声,没有再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语中蕴含的血腥味,已经让殿内所有人心胆俱寒。
伸了爪子会如何,还用细说吗?
若是先帝,大概率只会砍掉伸出来的爪子。
而若是面前这位陛下,大概率会拽着爪子,将爪子的主人也砍了,顺便收拾他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