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儿在看什么?”
李彻看向自家闺女,温声问道。
李悦闻声转过头,大眼睛亮晶晶的,煞是可爱。
伸小手指着楼下不远处一个摊位,声音软糯糯的:“爹爹,糖......花花,好看!”
李彻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原来是一个老手艺人正在做糖画。
烧得滚烫的糖稀在老者手腕灵巧地抖动下,流淌成栩栩如生的飞禽走兽、花鸟鱼虫,引得一群孩子围在那里,发出阵阵惊叹。
“哦?悦儿喜欢糖画?”李彻脸上漏出难以掩饰的笑容。
李悦用力地点点小脑袋,又指指弟弟李浩:“弟弟,糖糖,吃光光。”
李浩似乎听到了姐姐在告状,迷茫地从麦芽糖里抬起头,嘴边还沾着亮晶晶的糖渍,无辜地眨巴着大眼睛看看李彻,又看看姐姐,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李彻不由得一阵失笑。
大儿子是个活泼的,大女儿则是个文静的......唯独这小儿子,是纯粹的吃货。
“去病,别光顾着看大船了。”李彻又招呼大儿子,“楼下有做糖画的,爹爹带你们下去瞧瞧,给悦儿选个好看的,好不好?”
“糖画?”
李承的注意力终于被从大船上拉了回来,一听有好玩的,立刻从窗台上蹦下来,小脸上满是兴奋:
“好呀,好呀!爹爹,我要个小松哥哥的糖画,像船头上画的那种!”
“浩儿还要糖糖!”
李浩一听有吃的,立刻举起沾着糖渍的小胖手,积极响应。
“好,都去。”李彻起身,脸上的威严早换做慈父的温和。
一行人下了茶楼,侍立在各个角落,同样换了便装的秋白和几名锦衣卫连忙跟上。
李彻一手牵着跃跃欲试的李承,一手抱着因为人多有些害羞,而把小脸埋在他肩窝的李悦,秋白则抱着还在努力舔手指的李浩。
众人很快来到糖画摊前。
老艺人手艺精湛,摊子前围了不少人。
李承个子小,急得直蹦跶:“爹爹,我看不见小松!”
李彻弯腰,一把将李承抱了起来,让他骑坐在自己宽阔的肩膀上。
视野骤然开阔,李承兴奋地哇哇大叫:“看见啦,看见啦!爹爹好高!老爷爷在画大龙!好厉害!”
李悦被李彻抱着,也好奇地探出小脑袋,看着老艺人用金黄的糖稀飞快地勾勒出一条蜿蜒盘旋、栩栩如生的龙,小嘴也被惊得微张。
“老人家,麻烦给我画几个。”李彻温和地对老艺人说道。
“好嘞,贵人稍等!”
老艺人见李彻气度不凡,虽衣着普通,但身边跟着的人眼神锐利,自是不敢怠慢,手上动作更快了。
“悦儿要什么?”李彻低头问女儿。
李悦大眼睛在摊位上插着的各种糖画样品上扫过,最后指着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细声细气地说:“蝴蝶,花花。”
“好,给这位小小姐画只最漂亮的蝴。”老艺人笑着应道,舀起一勺糖稀,手腕翻飞,动作行云流水。
“我要大老虎!”
骑在李彻脖子上的李承不甘落后,还学了一声稚嫩的虎啸。
从小和两只老虎厮混长大,这一声虎啸学得惟妙惟肖,惹得周围百姓微笑不已。
“我要......糖糖!甜甜!”李浩在秋白怀里,目标明确。
很快,一只晶莹剔透的蝴蝶糖画,一只威风凛凛的猛虎糖画,还有一个憨态可掬的胖娃娃糖画便递到了孩子们手中。
李悦小心翼翼地举着她的蝴蝶糖画,大眼睛里满是珍视,仿佛捧着的是一件稀世珍宝,不舍得舔,只是凑近了闻着那甜甜的香气。
李承则拿着他的老虎,左看右看,爱不释手,学着老虎的样子对着弟弟‘嗷呜’一声,逗得李浩咯咯直笑。
李浩拿到胖娃娃糖画,立刻眉开眼笑,一口咬掉了胖娃娃的脑袋,甜得眼睛都眯成了缝。
三个孩子心满意足地举着各自的糖画,李彻则是看向繁华的街道,眼中多了一丝思考。
他招了招手,看向一旁的秋白:“燕王他们呢?”
“还在客栈,燕王殿下晕船还没缓过来,老曲去请大夫了。”
李彻嘴角抽了抽。
这老四也正是的,明明是个旱鸭子还非要和自己南下凑热闹,典型的又菜又爱玩。
“不等他们了,我们去城外看看。”
秋白点了点头,向一旁的亲卫使了个眼色,后者转身便走。
李彻虽是微服私访,但基本的警惕性还是有的,带了足够数量的守夜人随行。
一行人暂时离开了喧闹的码头区,沿着闽江岸边较为僻静的道路,信步向城外走去。
李彻此行微服到福州,除了带孩子们见见世面外,更重要的目的是实地观察福州港口和水运的真实运作情况。
奉国舰队这三年来,以福州为中转站,开辟了通往吕宋、夷州、占城乃至更远方的航线,带来了巨大的商机和财富。
李彻对这条航线寄以厚望,是准备把它打造成‘海上丝绸之路’这样的存在。
为此奉国不惜投入巨资,协助福州扩建了码头,疏浚了航道,增设了仓储设施。
在李彻的预想中,这是双赢的买卖。
奉国稳固了航线,而福州依托如此繁忙的港口,也能多出来大量工作机会,百姓的生活也能富足一些。
然而,越往城外走,李彻的眉头皱得越紧。
道路两旁,不再是鳞次栉比的商铺和熙攘的人群,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低矮破败的棚屋茅舍,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鱼腥味。
路上遇到的零星行人,大多是渔民打扮,衣衫褴褛,补丁摞着补丁。
挑着空空的鱼篓,或者拖着修补了一半的破旧渔网,步履蹒跚。
看来港口未给百姓生活带来半点便利,反而变得更差了。
李承也注意到了这些人与城里人的不同,他停止了挥舞糖画,轻声问道:“爹爹,那些人怎么都那么瘦啊?他们不吃饭吗?”
他从小在奉国长大,奉国富足的民生在他的认知里已是常态,何曾见过如此触目惊心的景象。
李彻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这三年来的安稳生活,还是让自己降低了警惕,忘了眼见为实的真理。
他投入巨资建设的港口,奉国舰队带来的滚滚商机,为何没能惠及这些最底层的百姓?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怒火,将肩头的李承放了下来。
他蹲下身,尽量放柔了声音:“去病,悦儿,浩儿,你们先跟秋统领在这里等爹爹一下,爹爹去问问路。”
秋白会意,立刻带着几名侍卫形成一个保护圈,将三个孩子护在中间。
李彻整理了一下衣服,收敛起身上的威势,走向路边修补着破渔网的老者。
老者须发皆白,脸上沟壑纵横,枯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双手如同干枯的树枝,颤抖着捻着麻线。
“老人家,打扰了。”李彻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和,“在下路过此地,有些事情不懂,可否解惑一二?”
老者闻言,抬起浑浊的眼睛,警惕地打量了李彻几眼。
李彻衣着虽不华丽,但料子精细,且气质沉稳,显然不是普通人。
老者眼中闪过一丝畏惧,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低下头继续摆弄他的破渔网,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嗯......嗯......’声,显然不愿多谈。
李彻心中了然,摆了摆手,身旁亲卫递上来一个口袋。
从里面摸出几块在城里买的糕点,递到老者面前:
“老人家,我等走得口渴,讨碗水喝,这点心不成敬意。”
看到那散发着诱人香气的精致糕点,老者枯槁的脸上明显动容了,喉头剧烈地滚动了一下。
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抵挡不住食物的诱惑,颤巍巍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接过一块。
却没有立刻吃,而是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捧着什么稀世珍宝。
“贵人,您......您想问什么?”
李彻柔声道:“老人家,我看这福州码头如此繁忙,这么多大船来来往往,按理说,靠江吃饭的渔民,日子总该好过些?”
老者闻言,眼中瞬间涌上悲愤之色:“贵人,您是不知道啊!码头再忙,奉国的大船再多......那好处,也落不到我们这些苦哈哈的渔民头上。”
“哦?”李彻眉头紧锁,“这是为何?”
“倭寇!是倭寇啊!”
提到这两个字,老者的声音都在发抖,攥着糕点的手也抖得更厉害了。
“那些天杀的倭寇神出鬼没,他们不敢碰官船,更不敢碰奉国那挂着奉王大旗的船队!他们就专门盯着我们这些小渔船,还有那些运货不多、护卫不严的小商船!”
李彻瞳孔微微一缩。
倭寇?
好大的胆子!
奉国之前步子迈得太大,这三年来李彻一直在夯实基础,扎扎实实稳固民生,便没急着去找倭国的麻烦。
倭国那边也算老实,每年都向朝廷上供,一副忠心的样子。
却未想到,这群恶心人的东西竟然已经在沿海地带蔓延开了。
只是,为何自己从未收到倭寇的消息,朝廷中也没有相应的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