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张妈絮语
院落深处的一间小屋里，煤油灯的灯光明明灭灭，映照着张妈布满皱纹的脸庞。她一边缝补着一件衣服，一边时不时抬头望向窗外那片月色。今晚的月亮很亮，像一块温润的玉盘挂在天际。
张妈在程府已经服侍了二十多年，见证了程家从寒微到富贵的全过程。如今，她已年过六旬，是程府中资历最老的仆人，也是唯一一个能见证程府所有变迁的人。
小丫鬟敲门进来，手里捧着一个食盒："；张妈，二夫人让我给您送些点心和药来。"；
张妈放下手中的针线，笑着接过食盒："；让小姐费心了。这孩子，总是这么细心。"；
小丫鬟知道张妈口中的"；小姐"；指的是沈若兰。在府中，只有张妈还会这样称呼二夫人，这是多年的习惯，也是一种特殊的亲近。
"；二夫人说，您的腿疼又犯了，让您记得吃药，明日她会来看您。"；小丫鬟恭敬地说。
张妈眼中流露出慈爱的光芒："；我这把老骨头不打紧，让小姐安心忙她的事就好。"；
小丫鬟告退后，张妈打开食盒，里面装着几样精致的糕点和一包药粉。她轻轻叹了口气，目光落在贴墙的那张老旧木桌上，桌上摆着一个泛黄的相框，那是她与沈若兰的母亲年轻时的合影。
"；若兰，我答应过你娘要照顾好你，如今看来，倒是你在照顾我这个老婆子了。"；张妈自言自语道，眼中闪过一丝追忆。
那是将近三十年前的事了。张妈原本是沈家的老仆，跟着沈若兰的母亲嫁到了江南。沈若兰出生后，她便一直照顾这个聪明伶俐的小女孩。后来沈家遭遇变故，沈若兰的父母双亡，只剩下年仅十二岁的沈若兰和年迈的张妈相依为命。
张妈记得，那段日子是如何艰难。为了生存，她带着小小的沈若兰四处奔波，最终在一家绣庄找到了栖身之所。沈若兰天资聪颖，很快就学会了精细的绣艺，成为绣庄的得力帮手。
"；那时候你才多大啊，十五六岁的姑娘，却已经撑起了一片天。"；张妈轻声回忆道，眼中满是自豪。
张妈起身，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小木匣，里面装着几张泛黄的照片和一些小物件。这是她这一生中最珍贵的收藏，记录着她与沈若兰共同走过的岁月。
她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张照片，那是沈若兰十八岁时的模样，正值豆蔻年华，眉目如画，却已经透出一股坚毅的气质。照片背面写着"；绣庄初成"；几个字，那是沈若兰凭借自己的才华和努力，在绣庄站稳脚跟后拍的。
回忆起往事，张妈脸上浮现出温柔的笑容。她还记得，沈若兰是如何在绣庄一步步成长，又是如何遇见了彼时还只是一个有志青年的程远山。
"；当初，远山公子对小姐一片痴心，两人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张妈轻叹一声，"；谁知道，人心会变得这样快。"；
张妈想起程远山开始对沈若兰冷淡的那段日子，那时沈若兰已经怀了清韵。为了孩子，为了前程，沈若兰默默承受了一切。张妈心疼她，却无能为力。
"；小姐命苦，从小就失去了爹娘，好不容易嫁给了心爱的人，谁知竟是这样的结局。"；张妈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好在老天待她不薄，给了她一个聪明伶俐的女儿。"；
想到沈清韵，张妈的眼中又闪过一丝欣慰。那孩子随了母亲的聪明和坚韧，又有着年轻一代特有的朝气和勇气。在这个变革的时代，沈清韵无疑会有一个比母亲更好的未来。
张妈记得，沈若兰曾经多次对她说，她希望女儿能够真正独立自主，不必依附于任何人而活。为此，她不惜与程远山和宋玉芙周旋，只为给女儿争取更多接受教育的机会。
"；小姐的苦心，我都看在眼里。"；张妈叹了口气，"；只是这世道啊，女人要活出自己的样子，实在太难了。"；
张妈从小木匣中又取出一个小物件，那是一个精致的刺绣香囊，是沈若兰十四岁时亲手绣的，送给了照顾她的张妈。香囊上绣着一只展翅高飞的凤凰，周围环绕着祥云。那是沈若兰的心志，也是她对未来的期许。
"；那时候你就知道，要像凤凰一样展翅高飞。"；张妈抚摸着香囊，眼中满是怜爱，"；如今看来，你确实做到了，只是这过程，太过艰辛。"；
张妈又拿出一张照片，那是程家刚刚兴起时的全家福。照片中，年轻的程远山一身西装，满脸得意；沈若兰端庄优雅，怀中抱着刚出生不久的沈清韵；程夫人慈祥地站在一旁；而张妈则站在最边上，看着这一家人，脸上是掩盖不住的喜悦。
那时的程家，虽然刚刚起步，却充满了温馨和希望。谁也没想到，短短几年后，程远山会因为宋家的联姻而渐渐疏远沈若兰，甚至将她降为平妻。
"；那段日子，小姐受了多少委屈啊。"；张妈回忆道，"；每天晚上偷偷落泪，却不让任何人看到她的脆弱。第二天一早，又是那个温婉端庄的沈二夫人，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张妈也记得，是程夫人在关键时刻站出来保护了沈若兰。程夫人这个看似传统的老太太，其实洞察世事，明白沈若兰的价值远超于那些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千金小姐。
"；老夫人也是个明白人，知道谁才是真正能持家的。"；张妈自语道，"；这些年，若不是小姐在背后支持，程家怕是早就败落了。"；
张妈站起身，来到窗前，望着月色下的花园。从她的小屋可以看到沈若兰的院子，此时灯还亮着，想必小姐又在忙于处理事务了。
"；这孩子，总是这么拼命，从来不知道好好休息。"；张妈心疼地说。
就在这时，张妈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朝着她的小屋走来。那优雅的步态，那熟悉的轮廓，不是沈若兰又是谁？
轻轻的敲门声响起，沈若兰的声音传来："；张妈，您睡了吗？"；
张妈赶紧去开门："；小姐，这么晚了，您怎么来了？"；
沈若兰走进屋内，脱下披风，露出一身简单的家居装："；我刚处理完一些事，想来看看您。小丫头说您的腿疼又犯了，我有些放心不下。"；
张妈眼中闪过一丝感动："；老婆子不打紧，倒是小姐，这么晚了还不休息，又是在忙什么呢？"；
沈若兰微微一笑："；没什么大事，就是整理了一些账目。对了，张妈，我带了些新泡的花茶，咱们一起喝点吧。"；
张妈欣然应允，看着沈若兰熟练地沏茶，心中满是欣慰。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女孩，如今已经成为了一个坚强而智慧的女子，无论经历多少风雨，始终保持着那份优雅和从容。
"；张妈，我最近在考虑一件事。"；沈若兰递给张妈一杯花茶，轻声说道，"；清韵长大了，我想给她安排一个更适合学习的环境。您觉得，把她送到那所新开的女子学院怎么样？"；
张妈知道，沈若兰口中的"；新开的女子学院"；是上海最先进的女子教育机构，不仅教授传统学问，还有西方的科学和艺术。这样的教育，在保守的程家人看来，无疑是过于激进的。
"；小姐考虑得周全，只是老爷和宋夫人那边，怕是不好交代。"；张妈担忧地说。
沈若兰微微一笑："；这点您不必担心。程夫人已经同意了，她比谁都明白，新时代需要新的教育。至于其他人嘛，由我来处理。"；
张妈看着沈若兰自信的神情，不禁感慨道："；小姐现在的手段，越来越高明了。当初那个刚进程府的小姑娘，哪有这样的气度和智慧？"；
沈若兰抿了一口茶，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张妈，人是在苦难中成长的。当初我刚嫁入程家时，尚且青涩，不懂人情世故。是这些年的经历，让我明白了许多道理。"；
张妈点点头，深以为然："；小姐说得对。人这一生啊，就是不断学习、不断成长的过程。老婆子活了六十多年，也常常感叹，原来人生还有这么多未知。"；
沈若兰好奇地问："；张妈，您活了这么久，见过这么多人和事，有什么人生感悟可以分享给我吗？"；
张妈沉思片刻，缓缓说道："；我这一生，虽然身为仆人，却也看透了不少事。人啊，无论贫富贵贱，都逃不过情字。有的人为情所困，有的人为情而生，有的人因情而亡。但真正能看透情字，又不被情所困的人，才能在这世上活得通透。"；
沈若兰若有所思："；张妈这话，颇有禅意啊。"；
张妈笑了笑："；哪里是什么禅意，不过是老婆子的一点浅见罢了。小姐，我看您这些年，就是在学着与情字周旋。对程家，您已经没有昔日的情感，但您还有责任；对清韵，您有深沉的母爱，这份情最真；对自己，您也慢慢有了疼惜之情，不再像从前那样一味付出。"；
沈若兰微微惊讶："；张妈看得真透彻。"；
张妈继续说道："；还有一点，我想告诉小姐。在这世上，真正能帮到您的，永远是您自己。再亲的人，也有分离的时候；再铁的关系，也有淡漠的一日。唯有自己强大了，才能真正掌握命运。"；
沈若兰深深被张妈的话触动，她握住张妈布满皱纹的手："；张妈，这么多年来，您一直是我最坚实的后盾，没有您，就没有今天的我。您说的这些话，我会牢牢记住。"；
张妈慈爱地看着沈若兰："；小姐过奖了。我不过是尽了一个老仆人的本分。倒是小姐，这些年的成长和坚韧，让老婆子敬佩不已。"；
两人又聊了些家常，沈若兰提到了最近府上的一些变化，张妈则分享了她观察到的细节。在这个府邸中，张妈虽然地位低微，却因为年龄和资历，能够接触到各种信息，成为了沈若兰重要的情报来源之一。
"；对了，听说老爷最近和那个军阀走得很近？"；张妈小声问道。
沈若兰微微点头："；嗯，他们在谋划一些事情，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张妈，程府怕是要有一番变动了。"；
张妈眼中闪过一丝担忧："；小姐是指？"；
沈若兰低声道："；程远山最近的行为越来越偏激，已经引起了不少人的不满。宋家那边也有了动作，程夫人和我正在做一些准备，以防不测。"；
张妈虽然年迈，但思维依然敏锐："；小姐是说，程家可能会有危险？"；
沈若兰轻轻点头："；张妈，我不想瞒您。最近的局势确实有些复杂。程远山和那个军阀的合作，已经触碰到了宋家的利益。而宋家虽然表面没落，但底蕴深厚，一旦出手，程家很难抵挡。"；
张妈深吸一口气："；那小姐有何打算？"；
沈若兰看了看四周，确认无人偷听后，才低声道："；我这些年来，也暗中积累了一些力量。若真有变故，我自会保全您和清韵。"；
张妈眼中闪过一丝感动："；小姐有心了。老婆子这把年纪，早就看淡了生死，只担心您和清韵小姐的安危。"；
沈若兰安慰道："；张妈不必担心。我已经有了完备的计划。无论发生什么，我都能确保我们的安全。"；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沈若兰见时候不早，起身告辞。临走前，她叮嘱张妈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有任何不适都要立即告知她。
送走沈若兰后，张妈重新坐回椅子上，思绪万千。她想起当年抱着尚在襁褓中的沈若兰时，曾许下心愿，希望这个孩子能够一生平安喜乐。谁知命运弄人，沈若兰的一生竟是如此坎坷。
"；老天爷啊，若是你有眼，就让这孩子往后的日子顺遂些吧。"；张妈望着窗外的月亮，喃喃祈祷。
她又想起沈若兰的母亲临终前对她的嘱托："；张妈，我这一辈子没什么好遗憾的，唯独放心不下若兰。她聪明伶俐，但也单纯善良。这世道艰难，女子更是不易，我怕她吃亏。张妈，你一定要照顾好她，教她明辨是非，教她保护自己。"；
"；小姐，你在天之灵若能看到，一定会为女儿感到骄傲的。"；张妈轻声自语，"；她不仅没有被命运打败，反而越来越坚强，越来越聪明。你放心，张妈一定会继续照顾好她和清韵，直到老婆子闭上眼的那一天。"；
窗外，月色依旧静美，仿佛在见证这位老人家的承诺和坚守。在这个变幻莫测的时代，在这个充满算计的豪门中，张妈的存在，是沈若兰心灵的港湾，是她永远可以依靠的慰藉。
张妈收起小木匣，轻轻摩挲着那个刺绣香囊，心中默默祈祷："；愿小姐和清韵小姐，都能像这香囊上的凤凰一样，展翅高飞，永不受束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