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翎并没有犹豫,“十只。这是我这么多年用血泪养成的习惯。”
龚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身子一颤,先前斗蛐蛐时候那张欢快的脸,这会儿黑气环绕,整个人像是随时能变成恶鬼。
就连表情也变得阴恻恻的起来。
“我通常都是先画图样,交给贵人们瞧,待他们挑出了五六七八样不妥,改了七八九十次图样,最后定模。虽然大部分时候,他们都会懒懒地说,嗯,改来改去,还是你第一回画的那个好些。
定了样式,我再开始铸造,不知道旁人如何,我都先铸造一个出来,让上头掌掌眼,觉得妥了,再一口气做一套。
这铜狮章有两种样式,是以我先造了两个。后才按照要求,每样造四个,一共八枚。
再在这十枚当中,选出最为完美的八枚,呈交了上去。剩下两枚以备不时之需。”
龚翎说这话的时候,怨气冲天,牙齿咬得嘎嘣响。
他睁着眼睛看着周昭,没有继续说下去,那满脸都写着,你问啊,你继续问啊!
周昭清了清嗓子,问出了龚翎想要她问的话:“为何要备不时之需?”
“阎王易见,小鬼难缠。来验看的人,十有八九会挑刺儿,说其中一个有瑕,我便替换上备用的,其实有时候没有替换,他也看不出来。不过换一下,小人也好交差。
这个关口过了,过了几年之后。很有可能有人遗失了,然后派人来急吼吼的让我们立即给他造一个新的,不然就让小人全家陪葬。
又不是喝蛋汤,哪里就那般容易?
都是活得得罪不得?
这时候有现成的,自是可以磨蹭着应对。当然也不能太快了,不然下一回再来,就会要求更快了。”
龚翎说着,气得胸膛剧烈起伏。
见周昭同苏长缨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一下子萎了。
这小老儿讪讪地笑了笑,讨好地说道,“都是前辈们留下来的小小智慧,在两位大人眼中不值得一提。”
“那剩下两枚在哪里?”
龚翎听着苏长缨的问话,立即回道,“小人为少府效劳,自是知晓兹事体大,这种东西都不敢外流,一直藏得好好的,且用蜡封存。”
他说着四下里看了看,领着周昭同苏长缨进了他后院的其中一间屋子。
一进屋,这小老儿便从门背后拿出了一个撬棍,然后在这屋中踱来踱去,瞧中一块地砖,嘎嘣一下撬了起来,从中拿出了一个被腊封存的木头盒子,然后使劲的吹了吹上头的灰尘。
盒子通体呈黑色,上头用黄色的漆水画了图纹。
“啊,这个不是!这个是麒麟,还是前朝的时候,给公子予雕的,他眼睛看不见,要求我们雕得鳞角分明,但又不能硌着手,要空心的不能太重不小心让他砸到脚,又不能是空心的,怕被他一屁股坐瘪了……”
龚翎说到这里,叽里呱啦的说起家乡方言来。
周昭虽然听不懂,且没听清,但她肯定,龚翎一定骂得格外的脏。
这小老儿将盒子放回去,又躬着身子踱了几步,“啊!我想起来了,应该是这个,在这块砖下头。”
他说着,又是一撬棍,撬起了一块青石板。
“找到了!果然就是这个!”
龚翎嚷嚷着,蹲下一掏,掏出了一个盒子来,那盒子一入手,他的脸色瞬间变了,那双满是伤痕的手一抖,木头盒子啪一声又落了回去。
龚翎回过头去,脸色难看地看向了周昭同苏长缨。
他的声音有些发颤,“两位大人,重量不对,盒子里的东西,十有八九不见了。”
他做的是铜雕,除了公子予是瞎子,他的麒麟特殊之外,其他每一个都分量十足。
方才他拿起木盒子,就感觉轻飘飘的,一点重量都没有,显然里头已经没有了东西。
周昭并没有丝毫的意外,她同苏长缨对视了一眼,走到了龚翎身边,拿起了那木盒子。
“盒子完好无损,但是用来封存的蜡已经叫人割开了。你拿麒麟盒子的时候,上面积了一层厚厚的灰,要使劲吹才能看清楚盒子上的图纹样式。但是这个盒子,你没有吹,就直接看清楚了。
这说明这个盒子被人动了不久,盒子上头的灰尘被人吹掉了,亦或者说打开盒子盖子取走铜章的时候,积灰滑落。”
周昭扭头看向了苏长缨。
“应该是昨日,那黑衣人逃走之后,到进宫之前,发现狮子尾巴被我打断后,立即来了这里,取走了那一对狮子。
他不敢只拿走一只一模一样的,因为那样的话,我们可以根据丢失狮子的样式,来排除四个人,锁定另外四个人。”
苏长缨点了点头,沉吟道,“此人对龚大师的前人智慧十分熟悉。
这些盒子埋在地底下,他能精准快速取走,十之八九有内应相助。”
周昭看着面沉如水的龚翎问道,“你夜间可是住在这里?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除了你之外,还有谁知晓你将铜章藏在地砖底下?”
龚翎深吸了一口,来平复自己的心情。
“小人带着小徒弟一直住在这里,昨夜睡得格外沉,都没有起夜,没有听到动静。除此之外,我的儿子还有侄子知晓。侄子就是我的小徒弟,名叫龚涣。”
“龚涣现在在哪里?”周昭问道。
“他每天晨起,都会去三条街外的老诚记给我买胡饼子,早上我起来就没有瞧见他,应该还没有回来。”
周昭同苏长缨对视了一眼,二人心中皆是有了不好的预感,“龚涣住在哪间屋子?”
龚翎站起身来往外走,指了指一旁的西厢房。
周昭一个闪身到了门前,她伸手一推,那门没有拴上,随便一碰便推开了。
屋子不大,一眼就能看到床榻,在那床榻上躺着一个男子,他严严实实的盖着被,一动也不动的。
龚翎想要走过去,却是被苏长缨伸手拦住了,他伸长了脖子看了看,诧异地喊道,“阿涣,你今日怎么起迟了?莫不是东主要你改第十回,给你气病了?”
床榻上的人没有回应。
周昭看了龚翎一眼,“别喊了,人应该已经死了。”
龚翎脸色大变,他拨开了苏长缨的手,猛地冲了过去,一把撩开了锦被,只见龚涣躺在床榻上,胸口满是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