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涂。立刻传讯给在楚国的探子。”
闭着眼睛沉吟了良久之后，赢世民深呼吸几口，随后冷声对常涂道：“告诉他们，不惜一切代价，给朕盯死庐江郡，以及所有可能有天花的地方。朕要知道最真实的情况！”
“楚国的天花到底发展到了何种程度？还有多少病例？楚朝廷的防疫可有松懈之处？民间情绪如何？”
“尤其是……郢都！任何和郢都有关的蛛丝马迹，立刻回报！”
赢世民的语气越来越冷酷，而常涂听闻此言，背后瞬间渗出冷汗，但不敢有丝毫迟疑，而是立刻回道：“喏！”
“下去办吧。”
赢世民挥挥手。
常涂悄无声息地退下。
偌大的宫殿内，只剩下赢世民一人。
他缓缓坐回龙椅，手指抚过那份记载着牛痘成功的奏报，眼神复杂。
“人和啊人和……你可知你弄出来的这东西，是能救人的无上功德，却也是……能杀人的国之利器啊。”
赢世民低声自语，声音在空荡的殿中回荡，“但愿……朕用不上它最残酷的那一面。”
……
与此同时，蓝田。
李北玄并不知道他那份成功的报告，在深夜的皇宫中，究竟引发了怎样的惊涛骇浪和冰冷算计。
反而，心情颇为放松。
毕竟现在，牛痘接种法的实验，已经取得了突破性进展。
虽然后续的推广，安全性长期观察等还有大量工作要做，但至少方向已经明确，曙光就在前方。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在他的有生之年，应该就能像前世那样，让天花彻底灭绝在人类世界中。
哪怕李北玄不信神佛，也不由得感觉，这实在是一项天大的功德。
“麻蛋，那个九天辟瘟护法天尊，就该封给我……”
李北玄心情颇为愉悦，甚至还琢磨着要不要去骚扰一下玄奘，让他给自己在佛门争个职位什么的。
以他的功劳，佛位多少有点悬，但当个菩萨罗汉什么的，应该没问题吧？
李北玄煞有介事，甚至还真想当个事儿办。
但还不等他真的去找玄奘，李敢就先来找上了他。
“少爷，肘！”
“今天天气这么好，咱们去巡视封地鸭！”
看着李敢一脸雀跃的样子，李北玄顿时一拍脑袋。
是哦。
他都给忙忘了！
悬了一年的大饼终于落实了，他现在已经是拥有三千户实封的男人了！
“肘！”
李北玄顿时起身，让小厮给赢丽质带了个话后，便带着李敢和冯威，出发骊山。
他封地距离蓝田并不远，约莫也就五十里地左右。
所以李北玄并没有坐车，只是骑着马，慢悠悠地出了蓝田县城，向南而行。
蓝田县城外的景色，和其他地方截然不同。
如果说其他城池郊外的关键词，是原始与荒凉，那么蓝田郊外，只用一个词便可以形容，那就是震撼。
李北玄平时的活动轨迹很有规律。
大部分时间在蓝田握着，没事基本不出县城，就算要出门，也顶多是往长安的方向跑。
此刻乍一瞧见蓝田郊外的景色，甚至让他都有些惊讶。
因为此时的蓝天郊外，已经不再是恬静的田园风光。
取而代之的是鳞次栉比、冒着滚滚浓烟的工坊和高炉。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合了煤烟、金属淬火、石灰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化学制剂的气味。
而眼前的天空，也不再是纯粹的蓝，反而显得灰蒙蒙的。
透过初冬的阳光，甚至能看到空气中飘浮的细小的不明颗粒。
一股说不出的味道涌入鼻腔。
李北玄原本还十分轻松的心情，一下子跌到了谷底。
雾都。
蓝田，已经快要变成雾都了。
意识到这一点后，李北玄忍不住露出一丝苦笑。
这些浓烟，这些飞尘，在蓝田人，乃至现在全国许多渴望富强的有识之士眼中，都是财富、力量和进步的象征，是令人兴奋的工业脉搏。
但只有来自后世的李北玄，才能清楚地知道，这灰蒙蒙的天空和刺鼻的空气背后，隐藏着怎样的代价。
瞬间，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李北玄心中蔓延。
不可否认，作为一个穿越者，他把后世的科技成果带到这个世界，初衷确实是为了让武国变得更加强大，让百姓生活得更好。
而蒸汽机、新式炼钢法、化肥、水泥……这些东西，也确实极大地推动了生产力，创造了大量财富，增强了国力。
看着武国因为自己的努力而一步步走向强盛，李北玄的内心深处，是有一股成就感的。
但与此同时，李北玄也无比清晰的知道，是他，亲手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
资源的疯狂攫取、环境的急剧恶化、生态的平衡被打破……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快到他几乎来不及反应。
是人类这种生物，天生就如此霸道、贪婪，注定要占用、消耗、改变乃至破坏一切自然资源，才能实现所谓的发展吗？
还是说，这就是工业化进程中，不可避免的阵痛，是通往更高级文明形态所必须经历的、鲜血淋漓的原始积累阶段？
就像他前世历史上，那些率先完成工业革命的国家，也曾经历过伦敦的毒雾，和泰晤士河的污浊？
亦或者，是他自己太急功近利，只想着把好东西一股脑搬过来，却忽略了或者说低估了它们可能带来的负面效应？
只顾着埋头种田攀科技，却忘了可持续发展这门更重要的功课？
冷风吹过。
空气中，带着煤灰和硫磺的味道，
李北玄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捂着口鼻，望着这片被他亲手改变的天地，李北玄一时间，竟有些迷茫。
“我……我是谁？”
“我究竟是带来光明的普罗米修斯，还是释放出灾祸的潘多拉？”
李北玄忍不住喃喃自问。
然而，李敢却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在注意到李北玄神色不对后，立刻关切地道：“少爷，怎么了？可是这烟尘太大了？要不咱们快点走，过了这片工坊区就好了。”
“嗯。”
李北玄叹了口气，拽了拽缰绳，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然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