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人要的是赵国不乱!”
赵王丹的声音陡然拔高,却又在尾音处泄了气:“只要你暂避锋芒,待寡人揪出幕后黑手......”
“所以儿臣就该做这个替罪羊?”
赵佾的声音突然冷下来,他看着父王那布满血丝的眼睛,那疲惫不堪的面容,心中某根弦忽然“嘣”地断了。
那些年在太子宫熬夜挑灯阅读的夜晚,那些为了赵国灾民生死请命的朝堂争执,那些在城楼上与将士们同守寒夜的时刻,此刻都成了笑话。
他曾那么努力地想要为赵国做点什么,可如今却被父王当作平息舆论的筹码。
赵佾忽然想起母妃临终前攥着他的手,指甲几乎掐进他的掌心:“佾儿,在这宫里,最不值钱的就是真心。”
那时他不懂,如今却在这龙台宫的沉水香里,终于懂了。
“父王若要儿臣的命,儿臣自当奉上。”赵佾退后两步,对着赵王丹缓缓跪下。
他的声音闷在地面上,听不出情绪:
“只是这《罪己诏》......”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写的究竟是儿臣的罪,还是赵国的错?”
赵王丹看着儿子伏在地上的身影,忽然想起十数年前那个在太子宫里蹒跚学步的孩童,那时他举着青铜剑跌跌撞撞地跑向自己,眼里满是对英雄的崇拜。
如今那双眼依旧明亮,却再也没有了当初的光。
“佾儿......”赵王丹开口,却再也说不出下文。
少顷,赵王丹的喉结上下滚动,想要继续解释些什么,却听见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小内侍连滚带爬地闯进来,脸色煞白:“大王!秦国使者到了!已过了朱雀门,距龙台宫只剩三条街!”
赵王丹神色骤变,原本就苍白的脸色瞬间没了血色,枯瘦的手指死死抠住玉榻边缘。
他看向赵佾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但转瞬又被冷硬所取代,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佾儿,你且退下,在偏殿等候。”
赵佾尚未及开口,便被两名侍卫半推半请地带出了主殿。他的脚步有些踉跄,心中的委屈和不甘如同一团燃烧的火焰,却无处释放。
约莫半炷香后,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与衣袍摩擦的窸窣声。
赵王丹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缓缓走进殿内的蔡泽身上。只见蔡泽在一群侍卫的簇拥下,踏入殿内。
“秦使蔡泽,拜见赵王。”蔡泽来到赵王丹面前,躬身施礼。
赵王丹强撑着站起身,礼数周全却难掩疲态:“秦使远道而来,辛苦了。不知秦王此番派你前来,所为何事?”
话音未落,他瞥见蔡泽身后侍卫抬着的朱漆礼盒,金丝缠绕的锁扣在烛光下泛着冷光,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蔡泽抚须轻笑,随后抬手示意随侍呈上礼盒。
礼盒打开的瞬间,满殿皆惊,里面竟是一套华丽的质子服饰,上面用金线绣着秦国的玄鸟图腾。
“我王念及秦赵旧谊。”
说着,蔡泽从袖中取出一卷诏书:“请赵王肯让太子入秦为质,一来,两国便可永结盟好,共享太平。二来......”
他故意拖长尾音,目光看向赵王丹骤然收缩的瞳孔:“也能让太子亲身领略一番我大秦的风土人情,增长见识。”
言罢,空气突然凝固。
这时,随蔡泽一起进来的廉颇豁然来到他面前,满脸怒容地说道:“秦国此举分明是狼子野心!想以我赵国储君为人质,日后好拿捏我......”
“廉颇!”赵王丹厉声喝止,额间青筋暴起。
“休得无礼!”
他望着那套刺目的质子服饰,只觉眼前发黑。
他知道,这是秦国的阳谋,若拒绝,便是给了秦国出兵的借口;若答应,便是亲手将儿子推向万丈深渊。
“容寡人......考虑几日。”他艰难地开口,声音中充满了无奈与痛苦。
喉间涌上的血腥味提醒着他,自己,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能横刀立马的赵王。
闻言,蔡泽继续躬身行礼,姿态恭敬,却难掩眼底的得意:“赵王不必着急,外臣会在邯郸城静候佳音。”
.........
夜幕降临,赵偃府邸的密室中烛火摇曳。
当赵偃得知秦使向父王提出让赵佾入秦为质的消息后,心中一阵狂喜,当即在自家府邸的密室中设宴庆祝。
此时,郭开喝得满脸通红,他踉跄着扑到案前。
随后再次端起酒樽,向赵偃敬酒,谄媚地说道:“恭喜公子啊!如今太子佾已是笼中鸟,这赵王之位,迟早是公子的!”
赵偃猖狂大笑,端起酒樽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灼烧着喉咙,却比不上心中翻涌的快意。
随后,他望着酒樽内晃动的倒影,望见自己扭曲的面容,那双眼睛猩红如血,像极了幼时在猎场见过的饿狼。
“父王?”
他忽然喃喃自语:“他眼里从来只有赵佾那个伪善的蠢货。”
说着,他的思绪渐渐飘远:三年前,他听闻邯郸城附近山中马匪横行,他冒死亲自带着府中门客荡平马匪,换来的却是父王一句 “身为公子,本该如此”;而赵佾不过写了几篇治国策论,便能得到父王亲手赏赐的玉珏。
他想起了往日里,父王看他时,永远都只是冰冷的眼神,对他的态度,未曾有过丝毫改变。
这种冷漠,让他感到无比的痛苦和失落。
想到这,他握紧酒樽,指甲几乎掐入掌心。
郭开这时候谄媚地凑过来:“公子何必挂怀?待公子登上王位......”
“住口!”
赵偃突然暴怒,酒樽狠狠砸在墙上,碎瓷飞溅间,他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我要的,是他亲口说一句‘偃儿,做得好’!”
他要的,不止是赵国的王位,更是父亲的认可,是让所有人知道,他赵偃,才是赵国的天命所归。
密室内,突然陷入死寂,唯有烛芯爆裂的声响。
赵偃望着墙上晃动的影子,忽然冷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