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大约二十余人,年龄、衣着、气质各不相同,但都有一个共同点——眼神里带着久居人上的精明、狠辣,以及毫不掩饰的打量与探究。他们自动分成了几个小团体,泾渭分明地站在堂下,或抱臂冷眼,或嘴角噙着冷笑,或面无表情。没有人主动开口,无形的压力在空气中弥漫开来,连油灯的火焰似乎都摇曳不定。
江辰目光平静地扫过这些人。很好,这条街上数得上号的“人物”,基本都到齐了。这小小的土虫城贫民街区,人口不过十万左右,但藏在暗处的利益链条和势力版图,却在这二十多人身上得到了清晰的体现。赌坊的抽头、妓院的皮肉钱、商铺的保护费、乃至一些见不得光的走私和放贷……他们的利益,此刻都因为江辰的一句话,受到了最直接的威胁。
寂静在持续,一种充满对抗意味的寂静。这些老江湖显然在等待,等待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管事先沉不住气,先露怯,或者先开出条件。
江辰身体微微后靠,手指再次轻轻敲击着粗糙的扶手,打破了沉默。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与年龄和外表格格不入的沉稳与淡漠。
江辰那句“谈谈规矩吧”话音未落,甚至尾音还在略显空旷的堂屋里带着一丝回响,就被一声粗嘎、充满不屑的冷笑硬生生截断。
“嗤——!”
发出笑声的,是坐在离江辰最近客位上的一个魁梧汉子。此人独眼,另一只眼眶里嵌着一颗浑浊的假眼珠,锃亮的光头在油灯光下泛着油汗,脸上横肉堆积,一道狰狞的刀疤从额角斜拉至嘴角,更添几分凶悍。他便是这条街上有名的狠角色,外号刘大麻子,掌控着两家地下赌坊和一处半公开的斗兽场,手底下养着一批好勇斗狠的亡命徒,等闲三五条汉子近不得身,是连王扒皮生前都要让三分的实权人物。
刘大麻子大大咧咧地翘着二郎腿,独眼中闪烁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与挑衅,声音如同砂纸摩擦:
“小兔崽子,口气倒是不小!”他伸出胡萝卜般粗壮的手指,虚点了点江辰,“我不管你是走了什么狗屎运,用了什么阴损法子弄死了王扒皮,又怎么糊弄了虫魔老爷,坐上了这张椅子。”
他身体微微前倾,一股混合着汗臭和劣酒的气息扑面而来,独眼死死盯住江辰,一字一顿,带着赤裸裸的威胁:
“但我告诉你,王扒皮在的时候,也不敢跟我们这么说话!你,更不配!”
他顿了顿,环视一圈其他神色各异、却大多默许或等着看戏的头目,嗓门又提高了几分,仿佛在宣判:
“念你年纪小,不懂事,爷今天发发善心,给你指条明路——现在,立刻,从那张椅子上滚下来,跪在地上,给在座的各位爷,一人磕三个响头!”
他伸出三根手指,晃了晃,语气猖狂至极:
“磕完了,爷们儿就当今天这事没发生过,你还能挂着管事的名头,捡点王扒皮剩下的残羹冷饭。否则……”
刘大麻子冷笑一声,独眼中凶光毕露,蒲扇般的大手猛地一拍身旁茶几(那简陋木几顿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声如炸雷:
“否则,老子今天就让你知道,在这土虫城,有些规矩,不是一条魔族养的狗就能改的!就算虫魔亲至,也保不住你这条小命!”
如此猖狂、毫不留情的羞辱与威胁,如同在平静的水面投下巨石!刹那间,整个正堂内所有人的目光,都如同被磁石吸引,齐刷刷地聚焦在了江辰身上。
有玩味,有审视,有冷漠,也有少数几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刘大麻子的强横是出了名的,他的态度,很大程度上代表了这条街暗面势力对这位新管事的“下马威”和底线试探。所有人都想看看,这个传闻中手段狠辣、不知靠什么上位的少年,面对如此直接而凶狠的挑衅,会作何反应?是色厉内荏?是暴怒失态?还是……能有什么出人意料的举动?
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江辰的脸上没有出现任何预期的慌乱或愤怒。他甚至没有立刻回应刘大麻子,只是缓缓地转动脖颈,目光平静地、如同检阅物品般,从刘大麻子那张狰狞的脸,移向堂下或坐或站的其他二十余人。
他的视线扫过每一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掠过那些隐藏着贪婪、算计、冷漠和幸灾乐祸的眼神。整个过程,他面无表情,只有眼神深处,一点寒芒如同冰封湖面下的暗流,悄然凝聚。
数息之后,他才重新将目光定格在刘大麻子身上,但开口时,声音却是对着所有人,清晰、平稳,听不出半点情绪波动:
“谁,和他的想法一样?”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字字清晰:
“都可以,站出来。”
这话问得突兀,甚至有些怪异。不是反驳,不是威胁,而是……清点?甄别?
堂内出现了短暂的寂静,众人面面相觑。随即,几声混杂着不屑和逞强的嗤笑响起。
“刘爷说得在理!” 一个穿着花哨绸衫、瘦得像竹竿、眼神却异常油滑的中年男人率先站了出来,他是“怡红院”的幕后老板,人称“侯三刀”,手下控制着不少暗娼和打手。他斜睨着江辰,阴阳怪气道:“小兄弟,真以为背靠虫魔就了不起了?爷们儿在这条街上混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吃奶呢!杀了你,往乱葬岗一丢,谁知道是咱们干的?虫魔老爷还会为了一条死狗大动干戈不成?”
紧接着,一个满脸横肉、膀大腰圆、手臂上纹着青黑色兽头的壮汉也瓮声瓮气地踏前一步,他是控制着两个码头货栈和一家地下钱庄的“铁臂”张横,以力大和护短着称:“就是!毛都没长齐的黄口小儿,也敢在这儿跟我们吆五喝六,定什么规矩?真是活腻歪了!刘爷让你磕头,那是给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