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连海比我想象中更加着急，当天下午，杨顺永就找到我，告诉我付连海打电话来了。
我接通电话，付连海急切地问：“你已经干掉孙丽娇了？”
“对。”
“她的尸体现在在哪里？”
“在一个只有我知道的地方。你先放了我师父和红姨，我再告诉你孙丽娇的尸体在哪里。”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安小虎，你他妈的是不是在骗我？网戒中心守卫这么森严，你一个人怎么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人藏尸？”
“你要是不信的话，可以问杨教官，他总不会骗你。”
我把手机递给杨顺永，用眼神暗示。
杨顺永接过电话，说：“孙丽娇的确不见了，我们发动了所有人，挖地三尺都没找到她。”
电话又回到了我的手上，我说：“你要是想找到孙丽娇的话，就先让我看看你的诚意。”
又过了两天，我让杨顺永给付连海打电话，告诉他在网戒中心的一条臭水沟里找到了一具被毁容的女尸，不确定是不是孙丽娇，不过这具女尸的小腹上纹了一朵玫瑰花。
付连海听完后大喜，要求杨顺永拍照给他看，可是杨顺永根本不听他的指挥，把付连海气个半死，于是付连海决定这个月十二号亲自来兰陵一趟，但不能让别人知道。
接着我又让杨顺永给刘志杰的父母打电话，让他们十二号的时候来一趟学校。
其实放刘志杰出去，有一点我的私心。
从我踏入网戒中心开始，第一次虽然挨了他一顿揍，但是后面的时间里他没少帮我，我觉得既然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一步，我总该帮他一回。
十二号那天很快就到了，杨顺永给刘志杰开具了“已彻底根除网瘾”的证明书，准备在网戒中心的食堂开一场欢送会，庆祝刘志杰重获新生。
那一天，网戒中心前所未有的热闹，食堂内张灯结彩，门口还挂了两条对联：
上联：戒除网瘾获新生，志杰奋发展宏图
下联：感恩杨师泽广深，拯救家庭幸福长
杨远信装模作样地穿上一件学士服，手里还捧着毕业证书和鲜花，笑眯眯的对站在台上的刘志杰说：“刘志杰小盟友，恭喜你已经成功地戒除网瘾了，此后余生，希望你孝敬父母，做一个对社会有贡献的人！”
刘志杰痛哭流涕地接过毕业证书和鲜花：“谢谢您杨校长。”然后上前拥抱杨远信。
上一秒还其乐融融，下一秒便异变突生，刘志杰一把勒住杨远信的脖子，手中拿出一把冒着寒光的叉子戳在杨远信的动脉前。
“去你妈的校长！”刘志杰声嘶力竭地大喊，“这里根本不是学校，这里就是地狱！你们也根本不配叫老师，你们就是折磨我们的恶鬼！”
台下的刘志杰父母看到这突然的一幕，吓得腿都软了：“儿子你干什么啊……”
刘志杰疯狂的对他们大喊：“报警！立刻报警！”
四周的教官本想悄悄绕后拿下刘志杰，但是刘志杰看似癫狂，实则很小心，他的身体死死的抵在墙上，避免了这些教官从背后偷袭的可能，看到周围的教官有异动，手上的叉子微微一用力就戳破了杨远信脖子的皮，大喊道：“你们谁敢过来我现在就弄死他！”
杨远信强装镇定：“刘志杰小盟友，我知道你在网戒中心的这段时间里吃了很多的苦头，但是你要相信，我们和你父母的本意是为了你好，只想治疗你的病……”
“去你妈的小盟友，你他妈的给我闭嘴！”刘志杰手上加力，杨远信的脖子开始淌血，“我现在只有一个诉求……报警，报警啊！”
杨远信这下不淡定了，连忙对刘志杰父母说：“你们就报警吧。”
刘志杰的父母被吓坏了，哆哆嗦嗦地打了110，一边打一边说：“儿子，我们已经报警了，你不要冲动啊，不要刚出学校又进监狱啊……”
警方出警很快，没过多久就赶到了网戒中心食堂，并且还派出了谈判人员，不停地安抚刘志杰冷静一点，不要冲动。
刘志杰却嘶哑着嗓子要求警察提供警官证——他已经对这个世界失去了信任。
警察们一一出示警官证证明正身，网戒中心的学生们也渐渐放下了警惕，开始试着跟他们说话。
他们说了很多，关于在网戒中心受到的折磨、殴打乃至性侵。
但是，他们说得最多的一句话都是：“带我走，不要把我送回家！”
时机差不多了。
就在刘志杰放下刀子，就在众人都以为这起劫持事件已经被完美解决的时候，滔天的大火突然从后厨升起。
这个时候，我突然觉得自己像一个导演，今天这出戏，漂亮、盛大，重要的是，这些事情都在我的计划里。
我把刘志杰的父母引到网戒中心里来，本来是想让刘志杰用自己的性命以死相逼，让他的爸妈报警，没想到他居然挟持了杨远信。
不过想来也是，这个地方的人，根本不在意一个“学生”的死活，但他们却很在意自己的死活。
就在他们对峙的时候，我趁所有人不注意，偷偷离开人群来到后厨，用从杨顺永身上顺来的打火机点燃了纸箱杂物，又弄了点食用油浇在四处。
一定要卡好时间。
一定要在警察来的时候再放火。
一定要把这场戏演得热热闹闹，演得人尽皆知，这样孙丽娇才有机会报仇。
因为我和孙丽娇提前已经说好了，此时此刻，她就躲在后厨的角落里，手里攥着一把磨得吹毛可断的菜刀。
而我早就通过电话告诉付连海，我会在后厨等他。
只等付连海一到，一刀毙命，然后丢进熊熊大火之中，神不知鬼不觉。
这场大火确实带走了付连海，只是我没有算到，还带走了孙丽娇。
一个小时后大火才被扑灭，消防员在后厨的杂物间里发现了两具紧紧相拥的尸体。
一个消防员说：“这两个人在最后时间还抱在一起，感情一定很好。”
我被警察扣着肩膀，咬着牙回他：“他们的感情一点都不好。”
那消防员听到我的的话，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管他俩感情好不好，你放火烧死了两个人，等着偿命吧。”
是的，大火燃起后，我立刻向警察自首，说火是我放的。
这就是我和杨远信合作的代价——
付连海是他们的替罪羊，而我，是害死付连海的替罪羊。
我不知道自己的选择对不对，但是我知道，师父和红姨，现在一定是平安了。
后来在食堂角落监控拍下的视频里，我看到了孙丽娇复仇的全过程。
浓烟滚滚之中，戴着鸭舌帽的付连海溜进了后厨，瞟了一圈后没有看到我，然后准备离开，就在这个时候，他的身后突然跳出一个影子，手里还拿着一把刀，一刀扎在了付连海的背上。
这个影子自然是孙丽娇，只可惜现在是冬天，付连海穿着厚实的棉袄，那一刀没有扎透，反而落到了地上。
付连海扭头一看是孙丽娇，二人立刻扭打了起来。
监控视频里看不见他们的具体动作，只能看见付连海不停地抬手、落下、抬手、落下。重复十几次后，他把孙丽娇丢进了熊熊燃烧的大火里。
付连海应该以为孙丽娇就这样死了，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十几秒后全身着火的孙丽娇居然从火里再次扑了出来，她的背上、头上全都被点燃了，她就像是一朵熊熊燃烧的玫瑰，狠狠地扑到了付连海的身上。
她用手紧紧抱住付连海的腰，腿也死死卡在他的腿上。大火像一条舌头，从孙丽娇的身上舔到了付连海的身上。
付连海不停地挣扎，想把孙丽娇甩开，但是一个抱着同归于尽想法的人的力量是巨大的，直到最后，付连海和孙丽娇以一个紧紧相拥的姿势，共同倒在了火海里。
我因为纵火致人死亡罪被暂时关押在兰陵看守所，等待着最终的判决，在这期间我思考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人体器官走私的产业链遭到了打击，这条产业链上的人把付连海作为弃子抛出，想让腐烂的伤口终结在他那里。
但是付连海不想被牺牲，所以在珠港接触过人体器官走私的师父和红姨就成了他的目标人选，付连海为了自保，设计让师父和红姨成为了顶锅的人。
而师父和红姨早早发现了不对劲，所以趁着王建军夫妇来寻子的时候，把我送走了。
在这场吃人的游戏中，我、师父、红姨都只是里面最渺小的棋子，不具备任何的议价权。
于是，我只能极限的一换二。
这是我为了保住师父和红姨，殚精竭虑所想到的，能够与头顶那只巨手议价的唯一方式。
这是一招险棋，但时间不等人。
至少我们三个人中，有两个能够逢凶化吉，永远平安。
这样也就值了。
我在兰陵看守所的时候，有三拨人来看过我。
第一个是刘志杰。
他因为劫持杨远信，本来也该受到惩罚，但是考虑到当时的情况危急，而且他也是出于自救，所以只刑事拘留了十五天。
刘志杰说：“小虎你放心吧，网戒中心焚毁严重，已经被关闭整顿了，我们所有人都被放回去了。我找了几个同学，打算一起曝光他们，我必须要让全世界的网戒中心关闭。我要让那些人知道，有病的是那些想要无限控制孩子的家长，而不是孩子！”
王建军和冯小玲是第二拨。
网戒中心关闭了，一直被续命的王宇辰自然也转到了别的医院里，一天好几千的医药费花出去，再厚的家底也扛不住。
冯小玲怯生生地问我：“你之前说的那个给宇辰捐肾的事情，还算话吗？能不能快一点啊，我们家没钱了。”
很快，判决下来了，我因为纵火和致人死亡罪被判入狱十年，我当庭提起了上诉。
至于网戒中心的杨远信等人，跟我预料的一样——所有的罪名都被推到了杨顺永的身上，他因为虐待罪、非法行医罪、器官走私罪等多项罪名加在一起，才被判三年。
至于杨远信，更是一点罪都没有，被摘得干干净净。
但是那个网戒中心终于是被关闭了，里面的三百多个学生自由了。
这么一看，用我十年的自由来换这个结果，也不算太差。
最后一个来探望我的人，是我的师父，高志明。
师父来的时候，已经是来年的春天，我能看出来，他应该是度过了一段很艰难的日子，才洗清了身上的嫌疑，重建了自己的关系网。
他说已经替我找了律师，希望能把“致人死亡罪”去掉。
但是，可能很难。
隔着一层玻璃，我盯着师父胡子拉碴的脸，好久之后才说：“师父，你咋变这么瘦了？”
师父愣了一下，摸了摸深凹的脸：“哦，忘了刮胡子了。”
“别让红姨知道我坐牢的事情。”
“放心，所有人都以为你去国外读书了。”
“那就好。”我笑了，“你们安全了我就放心了。”
师父垂下了头：“对不起，小虎，我没想到你会被牵扯进来。”
“没事。”我故作轻松，“我们是一家人，总会有团聚的时候。”
探视的时间很快就结束了，我被狱警一左一右得押着，离开了探望室。
师父好像还有话没说完，所以我离开的时候尽量走得慢些，可是好半天师父都没有声音，最终等到的还是沉默。
探望室外的走廊很长很长，长的像是没有尽头一样。
已经是傍晚了，稀疏的光从走廊的窗户漏进来，就那么一点点微弱的光芒，又被幽长漆黑的走廊吞噬掉。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好像忽然听到师父在我身后说了什么。
但是狱警急着催我回去，四只手一起推推搡搡，两张嘴在我耳边嘟嘟囔囔，我没听清师父到底说的是啥。
很久之后我才反应过来，师父当时说的是，“我们等你团聚。”
我没有回头，伸出锁着镣铐的手，朝身后的师父比划了个“拜拜”。
我想，那一定是个很潇洒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