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城头并无阻拦无干人，但大家极其自觉，在听到许临安喊刘暮舟干正事儿之后，自觉帮不到什么忙的人都走下城头。
有人需要为死去朋友的家人报丧，有人则会三五成群，大喝一场。
于是到最后，城楼之上只留下几十人。
许临安外，曹同、无明、萧欢欢、张青源、贺十三、季渔。十二楼主除却贺煌之外，尽数在列。
苏梦湫跟在刘暮舟身后赶来，其余截天教弟子并未上来。
丘密与道衍往前走了走，姚玄参则是站在刘暮舟身边。
不知怎的，这么多人站在一起，虽然相隔都有一臂距离，但刘暮舟还是觉得有些窒息，喘不过气。
他连忙往后退了退坐在了城楼垛子上，又灌了一口酒才觉得呼吸流畅了些。
周洱见刘暮舟有些奇怪，便问道：“教主不舒服？”
刘暮舟摆了摆手，“多谢师姐关心，我没事。”
顿了顿，刘暮舟扫视了一周，而后轻声道：“有些话说出来客套，但还是要说。十四年，多谢诸位了。”
曹同没好气道：“你要说这些，我就先回家躺着去了。”
话音刚落，曹同见周洱瞪眼，于是干笑一声，手动闭嘴。
刘暮舟见状一乐，转头与苏梦湫说让给诸位前辈分些酒，边喝边说。
不一会儿，大家手中都有了仙人跪，刘暮舟则是提着自己的酒葫芦。
“四头大妖凭空消失，蛮君突然受了重伤，这昆吾洲也有不少妖修化作白虹飞升一般不见了，如此种种，我想大家也都猜出来了一些。是我棋差一着，如今妖族已经占了八荒，蛮君与萧仙子恐怕回不去了，抱歉。”
着实愧疚，刘暮舟想过楚生是紫气的傀儡，却没想到他就是青天的另一道紫气。
哪承想此时萧欢欢淡淡然开口：“烂怂故乡有甚好回得？十四年来，八荒仅剩的三万万凡人都被赵典接到了北泽以南，如今过得都不错。留在八荒的那些都是不负蛮君管教的，死了活该。”
也不知道萧欢欢是故意开解刘暮舟还是这就是她的真心话，反正刘暮舟听了后，的确好受了那么一丝丝。
此时许临安也笑着说了句：“她说的是真心话，老祖死后，我对八荒也有些失望。这十四年来，八荒南下修士，也就你走之前见过的那些年轻人了。我第一个三年任期满了后，只有他们留下来，剩下的我怎么说都不愿留。”
此时贺十三开口言道：“但不管怎么说，青天分裂了。”
刘暮舟点头道：“贺先生说的是重中之重，黄天圣宫绝不会真登上八十几年才来，一个对人族敌意极大的妖国，始终是巨大隐患。”
顿了顿，刘暮舟言道：“故而，我提议神仙阙，真要搬去神仙阙了。有人反对请出声，无人反对我就当都同意。”
虽然有些惧怕人多的场合，但骨子里的东西丢不掉。她还是跟以前一样，话说完，问一句谁赞同谁反对。
等了十数个呼吸，没人言语，刘暮舟便直接说第二件事。
“昆吾洲欠赵典，欠玄风一个大人情，将来玄风若有事，十二楼需要出手一次。”
十一位楼主有的喊教主有的喊小祖，但后面的声音都一样，刘暮舟怎么安排他们怎么做便是。
十四年前刘暮舟只是代剑魁，十二楼主都是看在盖尘的面子上。但现如今，刘暮舟面都没露的一场剑雨，即便是贺煌，心中也已经将那个代字去掉了。
如今八荒归了妖族之手，四洲议事，刘暮舟就能代表昆吾洲。
既然如此，刘暮舟便又说道：“入世城以南，三座前哨中间的这些地方，让功德台以玄铁为战死之日浇筑铁碑，钱由截天教承担。”
苏梦湫点头道：“好。”
刘暮舟看了一眼赵典的石像，呢喃道：“现在说的，纯属个人请求。我想将这道横断山脉命名为帝山，不知诸位可有异议？”
一直没说的无明和尚深吸一口气，沉声道：“玄风皇帝，实至名归。”
后方站立的人也都点了头，然后王云呢喃了一句：“这一死，遮百丑！盖得住陛下年轻时的暴虐。”
刘暮舟点了点头：“那就这样定了。”
道衍深吸了一口气，重重抱拳：“多谢刘教主！”
刘暮舟摆了摆手，而后言道：“接下来就是善后之事，当年放出的话，要作数。凡是有战功的，只要不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必杀之事，有错可以抵过。若受人欺负，我截天教、昆吾十二楼都会为其出头。”
无明微笑道：“灵山如是。”
张青源接过话茬儿：“我代道宫表态。”
贺十三也说道：“学宫一样。”
刘暮舟一步跳下来，抱拳一周。
“十四年来，我就是个闲人，多亏诸位了。无明大师与张峰主还有贺先生回去之后，与各家掌事的说一声，刘暮舟明年三月大婚，请诸位莅临渡龙山。在场诸位，都来热闹热闹。”
大家都笑了起来，可实际上谁都清楚，大婚之后定然又会是一场足以改变青天格局的议事。
笑罢，姚玄参问了最关键的问题：“敢问教主，昆吾山中那紫气？”
刘暮舟轻轻拍了拍肚子：“楚生强行与他切割，我趁他虚弱，给吃了。”
姚玄参闻言，嘴角一扯：“玩笑？”
刘暮舟一本正经道：“我几时开过这种玩笑？”
姚玄参这才深吸了一口气，无奈道：“行吧，下次把楚生也吃了，我算你厉害。说了这么多，如何对付八荒妖族呢？我觉得趁他们乱哄哄的，干脆咱们来个犁庭扫穴？”
刘暮舟摇了摇头：“一来是打了这么多年，大家累了。其二，八荒与四洲之间总归是有沧海天堑的，而且这么多年算计，恐怕……恐怕八荒那边，未必真有多少人反抗。其三，楚生一直在外界算计，我还有很多事情是不知道的，贸然出击，也怕出师未捷。但我会北上八荒，找楚生聊聊的。”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看向刘暮舟。
曹同更是言道：“你小子飘了呀？灵洲去往八荒的妖族，炼虚修为不在少数，你打算孤身北上？”
刘暮舟咧嘴一笑：“在场诸位若要围杀我，我绝无活路。但妖族要围杀我，除非他们能立刻出来一位十二境。否则，妖邪数量于我而言，没什么用处。”
此话一出，众人都只差翻白眼了。
只不过，刘暮舟对妖族出剑，杀九境都像是砍豆腐，他们也都见识了。
苏梦湫走过来，轻声言道：“师父，还有要说的吗？”
刘暮舟摇头道：“暂时就这么多了。”
苏梦湫点了点头，而后抱拳道：“诸位前辈，这些年多谢对我点将台的支持，明日城里会摆酒，我请诸位前辈。”
年破甲哈哈一笑：“苏圣女这场酒，我们可等太久了。”
就连始终没个什么笑脸的庚辛楼主古妙河也说道：“就是，圣女这顿酒，十多年来始终是望梅止渴，现如今总算是能吃到梅子了？”
苏梦湫站在刘暮舟身边时，乖巧得不像话，哪里有点将台那个令行禁止的苏梦湫模样？
姑娘腼腆一笑：“这不是我师父回来了，有人替我付钱了嘛！”
丘密笑着摇头：“我说呢，原来是他掏钱，你请客啊？刘大教主，你有那么多钱吗？”
刘暮舟转过头，笑着说道：“就你那点儿酒量，能把你泡浮囊。”
其实这楼上欢声笑语时常有，但今日大家笑得，格外诚恳。
刘暮舟转过头，瞧见了一个姑娘牵着火马往赵典石像脚下去，于是轻轻抱拳：“诸位先聊，我去看看玫儿。”
说罢，刘暮舟一步掠出，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跟赵玫并肩走了起来。
起初赵玫都没发现刘暮舟，还是刘暮舟说了句：“丫头，莫伤心，你爹就希望死在战场上。”
冷不丁出现的声音，吓赵玫一大跳！
几息后，姑娘定住心神，又仔细看了刘暮舟一眼，而后噘起嘴，哽咽道：“亲爹没了，我就剩下干爹了，你可别再逞能了。”
刘暮舟笑着伸手过去，擦了擦赵玫脸上的眼泪，又按着她脑袋说道：“好，不逞能。”
顿了顿，刘暮舟指着两侧大山，轻声道：“以后这座山就叫帝山，玄风皇帝的帝。”
赵玫抬头看着巨大石像，一下子又哽咽了起来：“我还想着带一缕头发回去给母后看呢，可……可我也不能在父皇身上挖一块儿石头带回去……”
话说得有些惹人笑，但赵玫就是哽咽的停不下来。
刘暮舟深吸了一口气，有些话还是没说出口。
若没有十年延寿，赵玫姐弟都还小，段灵芝肯定会忍着痛陪儿女长大。
可现在，孩子都长大了，段灵芝一定会随赵典而去的。
于是刘暮舟轻声言道：“以后跟烟儿一样就喊我爹吧，跟我回渡龙山，你娘肯定会来渡龙山看你的。”
赵玫转身猛地抱住刘暮舟，像小时候一样一边在刘暮舟身上蹭眼泪，一边说道：“那你要给我封个大官儿，起码得是三等供奉。”
刘暮舟一乐，点头道：“好。”
……
很快，夜幕降临。
钟离沁带着自己的两个徒弟在十几年前买下的宅子里等着。
苏梦湫坐在客厅门槛儿上，望着院中惴惴不安的“好孩子”。顾白白就在一边站着，他现在可不敢拉顾白白的手。
一下午，刘暮舟与很多人都聊过了，甚至都跟虞潇潇去红尘剑宗，就是没找姜玉霄。
依照姜玉霄对师父的了解，要是气势汹汹来，那肯定没事。可要是师父不理人了，那事儿就大了，估计很生气。
顾白白跟着姜玉霄都站了快半个时辰了，见这小子时不时吞咽口水，气得她骂了句：“他刘暮舟管天管地，还管得了你喜欢谁？你是他生的吗？”
正此时，大门吱呀一声打开，刘暮舟牵着个十岁小男孩儿的手走了进来，都没看姜玉霄跟顾白白。
小孩儿一见门槛与台阶上坐的人，便笑着喊道：“舅娘，苏苏姐烟儿姐。”
问过后，孩子抬起头，好奇问道：“舅舅，那位姐姐是谁？”
刘暮舟闻言，算了算辈分儿，于是说道：“跟唐烟一样，都是你表姐，叫玫儿姐。你这俩姐姐，可都是长公主。”
小男孩闻言，松开刘暮舟的手，走到赵玫前面，笑着喊道：“玫儿姐，我是瞿桓。”
赵玫伸手捏了捏孩子脸蛋儿：“我知道。”
此时钟离沁问了句：“不喝酒去？想找你喝酒的人恐怕很多吧？”
刘暮舟摇头道：“今天不喝，陪你们聊天。明日我们的苏圣女请客，有的喝。”
苏梦湫直翻白眼：“哎呀师父！你别这么叫，圣女圣女的，我都快听吐了。”
刘暮舟笑着说道：“我被人喊这么久的教主，不也没吐？”
说完，刘暮舟转身与唐烟说话，问起了那幅画卷。
此时苏梦湫看了姜玉霄一眼，见他跟傻子一样站着，于是以心声言道：“你还等师父主动问你啊？又不是小时候，还等着踢你几脚？”
姜玉霄闻言，怯生生抬头瞄了一眼刘暮舟，还是没敢说话。
直到顾白白使劲儿掐了他一把，他才鼓足了勇气，朝着刘暮舟那边说道：“师父，你要生气你就打我，你别不理我呀！”
苏梦湫没好气道：“你不会认错吗？”
姜玉霄沉默了几息，轻声道：“师父，坏了咱们渡龙山名声，这是我的错。可……喜欢顾白白，我不知道错在什么地方。”
刘暮舟还是没说话，而是问唐烟：“红怒呢，这些年可有消息？你跟我走之前，最护着你的人就是她。”
唐烟摇头道：“她在入世城待了两年，两年前就走了，说是想去四处走走瞧瞧，没消息。”
说着，唐烟轻轻扯了扯刘暮舟衣角：“爹，生气就打他，你别憋着呀！”
钟离沁也没好气道：“差不多行了！”
刘暮舟这才深吸一口气，转过头看向二人，但没先对着姜玉霄说话：“顾山主，你是打算让他入赘吗？”
顾白白言道：“也没见你入赘山外山。”
这话吓姜玉霄一跳，“你……你别这么跟我师父说话呀！”
刘暮舟却瞪了姜玉霄一眼，“你先给我滚一边去。”
姜玉霄闻言，本能想转身，可就在转身的一瞬，却又停了下来。
“师父，我不能放她一个人在这里。”
刘暮舟这才一笑，“你要敢真转身，看我扇不死你。”
既然喜欢，要是连这点儿坚持都没有，那刘暮舟会觉得他真的看错人了。
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刘暮舟还是问顾白白：“当年霜月湖之时，换成现在的顾白白，还会一样？”
顾白白沉默了几息后，摇头道：“不会了，但不是我顾白白怕你所以才这样说的，你刘教主改变不了我，改变我的是他。”
刘暮舟故作好奇：“哦？”
姜玉霄拉了拉顾白白胳膊，但后者没理会，反倒往前走了一步，而后沉声道：“你只听说他花心滥情，可真听到他把哪位姑娘如何了吗？你也不想想，你刘暮舟多大名声？别说现在了，十四年前的青天，比你刘教主名声大的有几人？你知道姜玉霄刚来的时候别人怎么说的吗？大家都说，刘暮舟怎么收了这么个徒弟？多大的人了还喝奶？瞧瞧那大弟子，听说已经是一宫之主，修为极高！师姐弟两人年纪才差几岁？这样的声音，你让他怎么办？都说后浪推前浪，你这样的人，有几个后浪能推你？姜玉霄怕自己做得不好会让人说渡龙山乃至截天教，他想来想去，干脆就把自己弄成个作风极差的登徒子，你知道为什么吗？这样能降低大家对他的期待。刘暮舟，做你的徒弟，压力很大的，不是谁都跟苏梦湫一样天才的。”
一番话说完，刘暮舟半天没想好怎么开口。
而姜玉霄此时只是低着头，也不言语。
终于，刘暮舟轻声道：“待我出山，你怎么都到了琉璃身了。可现在呢，你连五气归元都没做到。以前春和仰望你，现在你快要被她甩掉了。”
顾白白眉头一皱：“你像个当师父的吗？”
刘暮舟懒得理她，径直走到姜玉霄面前，轻声道：“你虽无剑道天赋，却是武道奇才。我眼中你一直都是好孩子，喝奶怎么啦？我还酒不离手呢！不要自己给自己戴上无形枷锁，心境自由，天地才会更广阔的。”
姜玉霄点着头，沙哑道：“让师父失望了？”
钟离沁终于忍不住了，“失望个鬼！你小子有本事把顾白白骗到手，他偷着乐呢。刘暮舟，你差不多得了。”
刘暮舟无奈回头：“好好的，被你拆台了。”
姜玉霄猛地抬头：“师父？”
刘暮舟没好气道：“昂！”
姜玉霄一下子嬉皮笑脸起来：“那那那……我能喜欢她不？”
刘暮舟转身往钟离沁走去，声音平淡：“我又不是月老，管得住你这个？反正倒插门这种事我不答应。”
我刘暮舟的徒弟入赘雪龙山，堂堂教主，脸往哪儿放。
此时顾白白突然说道：“能不能帮个忙，我想给那丫头道个歉。”
刘暮舟步子一顿，沉默几息后，轻声道：“找姚玄参去吧。”
结果此时，唐烟一本正经道：“爹，那苏苏跟我到时候，是不是也不能嫁出去，得找人倒插门？”
刘暮舟闻言，一本正经道：“那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