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障!孽障!”
裴世宗恨声捶打着铺沿,悔不当初。
他没有惊世才华,不能带着裴府更上层楼。可若是当初能认清现实,听了大儿子的话,不做那虚妄的梦,如今当一个富贵闲散的侯爷,何乐不为?
偏偏……
哎!
采石场里,如意提着木桶走在前面,一勺一勺的舀着米汤往苦役的破碗里倒,小温氏提了一篮子黑不溜湫的馍,跟在后面分。
走到裴彦跟前的时候,小温氏左右看了一眼,趁监工的不注意,往裴彦怀里多塞了一个馍,飞快道:
“儿啊,多吃点!”
这一幕偏偏被一旁的炳哥儿瞧见了,飞快地扑过来,抱着小温氏的大腿就喊:
“大奶奶,也多给我一个吧!我饿!”
小温氏吓得赶紧把他往地上扒拉,压着声音骂道:
“小畜生!滚下去,没你的份!”
“那为什么三哥哥就可以多拿一个!”
炳哥儿黑不溜秋的手直接指向裴彦,吓得小温氏魂飞魄散,冲上去赶紧压着他的手,恐吓道:
“没有的事!你看错了!”
想了想这炳哥儿是个吃货,一两句话可哄不住,便道:“晚上,等晚上大奶奶多给你一个!”
“不,我现在就要!晚上还要!”
这边炳哥儿闹将起来,棚子那边的监工已经听到动静走了过来。
一听这话还了得,鞭子啪啪地不由分说便朝着众人的头顶落了下来,一边打一边骂道:
“活没干多少,成天就想着吃吃吃!怎么的,这采石场是你家开的,你说给谁就给谁?”
小温氏身上落了好几鞭子,疼得蜷缩在地上失声哀嚎,
“官爷,我错了!我错了。我不是诚心的,就是一时老眼昏花分错了!”
“分错了!既然老眼昏花了,那就别做饭了,今日起去洗衣裳。”
“啊!别啊!官爷,放过我吧,我没有老眼昏花,是一时鬼迷了心窍。官爷,你打我吧,打我,打到您满意为止,就是千万别让我去洗衣服。”
做饭虽辛苦,可比起洗衣服来说可已经是一个上好的差事了。
这冰天雪地的,站在灶台旁能取暖不说,还能趁人不注意偷一些东西吃。关键的时候还能关照一下儿子!
洗衣服的活就苦多了。
二房家的女人们就都在洗衣服,一双手成天泡在冰水里,冻得通红跟个红萝卜一样,一冷一热还要长冻疮,她眼看着二房的顾氏裹在被窝里,手抓到开裂、流脓,又痒又痛苦不堪言!
“呵!还挺上道啊!”
监工呵呵一笑,冲着旁边的官兵道,
“听说,这位曾经是侯府的当家夫人啊!老子还从来没有打过这么高贵的贵人呢!”
他的话引来哄堂大笑。
监工吃饱喝足了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哈哈大笑一声,举起鞭子就狠狠地往小温氏身上抽。
“侯夫人是吧!养尊处优是吧!来这儿这么久了,还不懂这里的规矩是吧!在这里,老子就是天!老子的话就是圣旨!就是王法!还敢反驳!看我不打死你!”
眼看着他发起狠来,炳哥儿抱着自己的破碗和馍馍远远地躲开来了,如意面无表情地往旁边走了好远,让出一块空地来。
小温氏抱着头,在地上直打滚。
“够了!”
裴彦终究看不下去,哗啦一下站起来抓住了监工的手,阻止他的鞭子落在小温氏身上。
监工的一愣,似是从来没想过,在这个采石场里,居然还有人敢挑战他的权威。当下气得竟笑出声来,
“呃呵!侯府世子爷这是看不下去,打算教训教训我么?给我打!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反了天了!”
监工头子话音一落,那群吃饱喝足了的官兵全都一丢手上的酒肉,冲过来对着裴彦就是一顿拳打脚踢,连着小温氏也没有放过。
直打到两人满身是血,奄奄一息。旁边一个小卒凑上来说:
“头儿,歇歇吧。再打就死人了。这大冷的天,还得累兄弟们翻山越岭的扔尸体。何况,他家里还有个做国公的大哥,万一哪天想起他们来,咱们也不好交代不是。”
监工头一听这才罢手,擦擦手道:
“给我丢柴房里去。”
说罢吆喝一声,招呼兄弟们回棚子里喝酒去了。
……
柴房冰冷,四面透风。
到了夜里,北风呜咽,卷着雪花飘进来。
小温氏抱着裴彦,两人蜷缩在角落里相互取暖。
“儿啊,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呜咽的北风中,夹杂着小温氏的哭声。
裴彦鼻青脸肿,麻木的眼神看着漏风的木窗。听着小温氏在耳边絮絮叨叨。
“难道我们真的就要死在这里,烂在这里,这辈子都回不去盛京了么?”
“儿啊,要不你跟你大哥服个软,认个错,他如今是新帝跟前的红人,是定国公,只要他开口,咱们就能回去了……”
“哼!”小温氏话音未落,裴彦便冷哼一声,“要我向他服软认错?没门!娘,他但凡是个有良心的,就不会这么久了对咱们放任不管,任凭我们在这苦寒之地自生自灭。”
“你没瞧见么?爹都病成那样了,也没个人管,咱们是彻底被人遗忘了。”
说到这个,小温氏也是直叹气。
她也就这么一说而已,毕竟身上实在是太痛了,柴房实在是太冷了。
她愤愤道:
“裴珩就是个杀千刀的。当初我刚嫁进侯府的时候,就该狠下心来弄死他!也就没以后的这些屁事了。如今,他放着自己亲生的老爹不管不顾,如此不孝顺,总有一天会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的!”
裴彦心中也恨透了裴珩。
这一年半,他所遭受的一切苦难,都是因为裴珩和苏璃那个贱人!今日这顿毒打,又将他对裴珩的恨意添了一笔。
茅草屋里。
裴世宗没人管晚饭,饿得前胸贴后背。
中午那一碗稀米汤一泡尿就没了,眼看着旁边二弟一家子已经陆陆续续回来,如意已经倒在隔壁间木板床上酣然入睡,小温氏和裴彦却仍没不见人影。
他撑着身子爬起来,走到如意房门口,咳咳大声咳嗽了几声。
里头传来一阵翻身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如意便拖着疲惫的步伐走了出来,不耐烦道:
“又怎么了?”
裴世宗咳咳几声,道:
“有吃的没?我还没吃晚饭。”
如意冷冷扫了他一眼,走到屋外拿起木勺敲开水缸上的那层冰,舀了一勺冰水进来,
“只有这个,爱吃不吃!”
“我是病人!”
裴世宗嚷嚷道。
如意冷哼一声,翻了个白眼,
“病人了不起!你有手有脚怎么不去干活?不干活哪里来的吃的?你还以为自己是侯爷,等着我伺候你呢?切!”
说着扭身进了屋内。
裴世宗被呛了一嘴,生生把话都噎了回去。顿了顿才对着屋内喊道:
“他们人呢?”
“死了!”
如意没好气的回答。
裴世宗一愣,跺了跺脚还是出了屋子,朝着老二家的茅草屋走来。
小温氏爱死不死,他无所谓。
可裴彦是他儿子,虽然不成器,但终究是儿子,他心里还是舍不得。
“大哥,你怎么来了。”
二婶和顾氏今天晚上被临时调到厨房帮忙,顺手牵羊顺了几个馍。这会儿正躲在屋子里头分吃。
听到裴世宗来了,顾氏和二婶连忙把馍藏好,带着炳哥儿和团哥儿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