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声退了些,带着股咸腥气钻进渔村的木窗。
吴痕蹲在王婶家灶前,用树枝拨拉短刀的残骸,黑黢黢的刀把上沾着灶灰,
被他这么一挑,竟露出道极细的刻痕——像是只蜷缩的蛇,又像团烧糊的符咒。
\"七夜,来看看这个。\"
他用树枝尖戳了戳那道刻痕,抬头时正见林七夜踩着满地青绳走过来,
剑鞘上还挂着半片没烧干净的暗纹鳞片,\"这玩意儿烧得透吗?
我总觉得刚才那声哭,不像是刀发出来的。\"
林七夜蹲下来,指节擦过刀骸。
他掌心有常年握剑磨出的茧,擦过刻痕时,
那道蛇形纹路突然泛起极淡的青,像被温水泡开的墨。
\"镇魔司《邪物志》卷十三,记载过'血饲刃'。\"
他声音低,混着灶膛里余烬的噼啪声,
\"用活人的怨气喂二十年,刀身会生暗鳞,刀鸣如婴哭——专挑心善的主儿啃,因为软心肠的血,最养怨气。\"
\"操。\"吴痕往后一仰,后背撞在土墙上,
\"合着王婶他们三年给五保户送粥,倒成了给这邪物喂饭?\"
他摸出腰间镇魔司的铜牌,在手里转了两圈,\"那黑王呢?”
“刚才附在曹渊锁链上的玩意儿,跟这刀是一路的?\"
\"黑王是幌子。\"
林七夜指尖抵着刀骸上的蛇纹,\"真正的主儿在这儿。\"
他抬头看向窗外——王伯正蹲在院门口,抽着旱烟,银白的胡子被海风吹得乱翘,
\"刚才张嫂说,王伯二十年前是村里的祭师?\"
吴痕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正见王伯把旱烟杆往门槛上一磕,火星子溅在青绳上,
\"老东西,嘴紧得很。\"他嗤笑一声,站起身拍了拍裤腿的灰,
\"我去问问。\"
王伯的旱烟锅子在月光下泛着油光。
吴痕刚在他身边蹲下,就闻见股陈年老檀的味儿,
混着海风里的鱼腥味,直往鼻子里钻。
\"伯,您当年当祭师,可见过这种刀?\"
他把刀骸递过去,蛇纹在黎明前的微光里忽明忽暗。
王伯的手突然抖了下,旱烟杆\"当啷\"掉在地上。
他盯着刀骸看了足有半盏茶的工夫,喉结动了动:\"二十年前......涨大潮的夜里,有个外乡人敲开我家门。\"
他弯腰捡旱烟杆,声音哑得像砂纸擦木头,
\"说要借我家祠堂摆祭,给海龙王赔罪。”
“我问赔什么罪,他说他杀了自己师父,师父的怨气缠上他了,得用渔村的善魂镇着。\"
\"善魂?\"吴痕眯起眼,
\"王婶张嫂这些心善的?\"
王伯点头,皱纹里全是潮雾:\"他说要挑三户整年行善的人家,取他们的生气养刀。”
“我不肯,他就......\"
他撩起裤腿,小腿上有道暗红的疤,像条蜈蚣,\"用这刀划的。”
“后来我才知道,那刀叫'饲怨',专吸活人的善念当养料。”
“刀养够二十年,怨气成精,就是你们说的黑王。\"
\"那外乡人呢?\"
林七夜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两人身后,剑穗在风里晃,
\"他现在在哪儿?\"
王伯抬头看他,眼睛里像蒙了层雾:\"涨大潮那天夜里,他带着刀跳进海里了。”
“我追出去,就看见浪里有团黑影子,拽着他往深海钻。”
“后来警察来查,说他是镇魔司逃出来的叛使......\"
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节抠进泥土里,\"是我害了村里人。”
“要不是我当年没报官......\"
\"伯,您没害谁。\"
沈青竹不知何时端着碗鱼汤过来,热气糊在她脸上,
\"当年您才十六岁,他拿刀抵着你脖子,换谁都得认。\"
她把鱼汤塞给王伯,又瞥了眼吴痕手里的刀骸,
\"这刀骸得带回镇魔司,让刑堂的人看看,叛使的案子是不是还有尾巴。\"
\"尾巴?\"
百里胖胖不知从哪儿摸出个烤红薯,蹲在墙根儿啃得满嘴渣,
\"我看哪,这尾巴怕不是在海里。”
“刚才那漩涡松了,指不定那黑王还有半口气儿,正憋着劲儿等下回血月呢。\"
\"等下回血月?\"曹渊甩了甩锁链,血珠溅在青绳上,
\"那老子就再用这链子抽它回魂。\"
他冲沈青竹挤了挤眼,\"反正有人盯着,想疯都难。\"
沈青竹抄起块帕子砸过去:\"少贫!
王婶煮的鱼汤快凉了,再废话你喝刷锅水去。\"
吴痕看着他们闹,低头又摸了摸刀骸上的蛇纹。
晨光从东边爬上来,把渔村的木屋顶染成金红色。
王婶家的灶膛里,余烬突然\"轰\"地蹿起团蓝火,转瞬又灭了。
他盯着那点蓝,轻声道:\"七夜,你说那叛使跳海的时候,是不是也像王伯说的,被黑影子拽下去的?\"
林七夜望着海面,浪头正推着片碎帆往岸边漂,
帆上的暗纹早被烧干净了,\"镇魔司卷宗里记过,饲怨刀养的怨气,最后会反噬饲主。\"
他摸了摸剑柄,
\"那外乡人不是被黑影子拽下去的——是被自己养的鬼,拖进了海里。\"
远处传来王婶的吆喝:\"都来喝鱼汤!加了新晒的虾米,不咸!\"
吴痕把刀骸收进怀里的布包,抬头时正见张嫂扶着王婶往这边走,
二柱子跟在后边,怀里抱着半筐刚捡的柴。
晨光里,每个人的影子都暖融融的,像团化不开的烟火气。
\"走了。\"他拍了拍林七夜的肩,
\"回镇魔司前,先喝碗热乎的。\"
林七夜应了声,跟着他往堂屋走。
剑鞘撞在腿上,发出轻响,混着鱼汤的香气,散在渐亮的天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