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卿鱼被陈苟攥住手腕的地方火辣辣的,像被海蛎壳划开的那道细口正渗着血。
陈苟的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皮肉里,浑浊的眼睛盯着他,
喉咙里发出风箱似的喘息:\"我爹走的那天,海龙王庙的供桌在震,供的鱼干全蹦到了地上。”
“他走之后这七天,我天天梦见他从海里爬上来,浑身滴着水,膝盖磕在礁石上直冒血——\"
\"他爬向村口那棵老榕树,对着天上的月亮磕头。\"
陈苟突然松开手,指节抵着额头来回蹭,
\"月亮本来是白的,可梦里它红得跟泼了血似的。”
”我爹边磕边喊我名字,说'苟子,你也跪,不跪海龙王要收魂'。”
“我吓得往反方向跑,可脚底下像灌了铅,回头看他,他的脸......\"
他喉结剧烈滚动两下,突然干呕起来。
安卿鱼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村口老榕树的枝桠间,月亮刚爬上树梢。
暮色里那团银白倒还正常,可安卿鱼盯着盯着,
竟觉得月盘边缘浮起层若有若无的红雾,像谁拿血笔在天上描了道边。
\"安卿鱼!\"
林七夜的声音混着海风撞过来。
安卿鱼回头时,黑风衣的衣角正被风掀起个角,露出他腰间降魔钉的青铜柄。
吴痕跟在他身后,手里的狗尾巴草晃得正欢,
可安卿鱼注意到,这小子的拇指正勾着裤袋里的符纸——那是他紧张时的惯常动作。
陈苟猛地站起来,海蛎壳渣子从裤腿簌簌往下掉。
他倒退两步,鞋底碾过块碎珊瑚,发出刺啦声:\"黑风衣的人来了......该说的我都说了。\"
\"等等。\"安卿鱼伸手要拦,却见陈苟像被什么推着似的,跌跌撞撞往村里跑。
他跑到巷口又回头,风把他的话撕成碎片:\"让黑风衣去......去海龙王庙后礁盘......底下有......\"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就被青砖墙挡住了。
林七夜走到近前,降魔钉的凉意隔着布料渗过来。
他没说话,只盯着安卿鱼被攥红的手腕,眉峰微微皱起。
吴痕凑过来,狗尾巴草往安卿鱼鼻尖扫了扫:\"怎么着?村头老陈头家那糟心事?”
“我刚听卖鱼干的阿婆说,他爹头七还没到,他倒先疯魔了?\"
安卿鱼把陈苟的话原样复述了一遍。
说到\"红月\"时,林七夜的手指在降魔钉上敲了两下——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
吴痕的狗尾巴草突然不晃了,符纸从裤袋里滑出半张:\"红月?”
“上回在镜湖镇碰到那只血瞳蜃,它搞幻境时月亮也是红的。\"
\"托梦、红月、海龙王。\"
林七夜低头看表,指针刚过七点,\"老规矩,先查镇魔司档案。\"
\"查个屁档案。\"吴痕把符纸塞回去,踢飞脚边块碎贝壳,
\"我刚在码头听几个渔民唠嗑,说这两天潮位不对劲。”
“平常退潮能看见礁盘,今儿下午三点,海水愣是没退下去半尺。\"他歪头看安卿鱼,
\"你之前说的那些记忆碎片,有没有跟海有关的?\"
安卿鱼太阳穴又开始跳。
他想起碎片里那片血海,想起沙哑声音说的\"结束\",
喉结动了动:\"有火,有血,还有......\"
他突然顿住,因为林七夜的手正按在他后颈——那是他们小队的暗号,示意周围有异常。
三人同时屏住呼吸。
海风里飘来股腥甜,像泡了三天的鱼鳃。
吴痕抽了抽鼻子,符纸\"唰\"地全掏出来:\"这味儿......跟镜湖镇那只蜃吐的瘴气有点像,但更冲。\"
林七夜解下风衣搭在臂弯,降魔钉攥在手里泛着冷光:\"去海龙王庙。\"
\"等等。\"安卿鱼拉住他,
\"陈苟说他爹让等黑风衣的人,可能那庙后礁盘有线索。\"他摸了摸后颈,那里的汗毛还竖着,
\"我总觉得......那些记忆不是平白来的,可能跟这事儿有关。\"
吴痕把符纸分成三叠,塞给安卿鱼两叠:\"得嘞,咱哥仨再组个临时小队。
先去庙后看看礁盘,要是真有东西——\"他咧嘴笑,露出颗虎牙,
\"正好试试我新画的'破海符'管不管用。\"
林七夜没接话,只是把风衣甩给安卿鱼:\"穿上。\"
见安卿鱼发愣,他又补了句,\"海风凉。\"
安卿鱼套上风衣,布料还带着林七夜的体温。
三人往海边走时,月亮已经完全升起来了。
这次不用眯眼,安卿鱼清楚看见月盘边缘的红雾更浓了,像团化不开的血。
吴痕突然停下脚步,指着海面:\"你们看!\"
月光照在浪尖上,本该是银鳞似的亮,此刻却泛着暗红。
更诡异的是,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变了——不是\"哗啦\",而是\"噗嗒噗嗒\"的。
林七夜的降魔钉嗡鸣起来。
安卿鱼摸了摸腰间自己的短刃,金属柄上全是汗。
吴痕的符纸在风里哗啦响,他小声嘀咕:\"这他妈哪是海,分明是......\"
\"是闭环。\"安卿鱼突然开口。
那些记忆碎片猛地涌上来——血海里浮着块黑玉,玉上刻着奇怪的纹路,
沙哑声音说\"闭环将破,血月为引\"。
他喉咙发紧,\"陈苟他爹托梦,可能是闭环里的残念在传递消息。\"
林七夜转身盯着他,眼里像有团火:\"你还想起什么?\"
\"记不太清......\"安卿鱼按住太阳穴,
\"但能确定,这闭环跟海有关,跟红月有关。\"
他指了指海面,\"吴痕说的潮位不对,可能是闭环在维持。\"
吴痕把符纸往兜里一塞,
掏出手机翻相册:\"上回在镇魔司查闭环案例,有个南海渔村的闭环,就是靠海底块玄铁维持。”
“当时渔民总梦见死人托梦,说'海龙王要收魂'。\"
他划到张模糊的照片,\"你看,这玄铁上的纹路,跟你说的黑玉像不像?\"
安卿鱼凑过去。
照片里那块玄铁坑坑洼洼,纹路确实和记忆里的黑玉有几分像。
他抬头时,林七夜已经往庙后礁盘走了,
风掀起了他的衬衫下摆,露出了后腰上别着的备用降魔钉。
\"哎你等等!\"吴痕追上去,
\"至少等我把'破海符'再检查遍啊!\"
安卿鱼跟着往前走。
海腥味越来越重,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撞着林七夜风衣的纽扣。
月光把三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叠在一起,像块被血浸透的布。
走到礁盘边时,海水突然退了。
原本被淹没的礁石露出来,表面爬满暗红色的海草,在风里晃得像无数只手。
吴痕的符纸\"呼\"地烧起来,他骂了句:\"操,这海草有问题!\"
林七夜的降魔钉刺进最近的礁石。\"当\"的一声,
金属碰撞的脆响里,礁石裂开道缝,暗红液体\"咕嘟咕嘟\"往外冒,腥甜味瞬间浓得呛人。
安卿鱼后退两步,鞋底磕在块圆溜溜的东西上。
他弯腰捡起——是块贝壳,里面卡着片碎玉,纹路跟记忆里的黑玉一模一样。
\"林队!\"他喊了声,
\"看这个!\"
林七夜转身的瞬间,海面突然炸起道水柱。
暗红色的水幕里,露出半截青黑色的鳞甲。
吴痕的符纸全甩了出去,大喊:\"我就说'破海符'得提前检查!
这他妈哪是玄铁,是条蛟!\"
安卿鱼攥紧碎玉。
月光更红了,红得能滴出血来。
他听见那个沙哑声音又在耳边响:\"林七夜来了,一切就该结束了......\"
林七夜的降魔钉还插在礁石里,青黑色鳞甲擦着他左臂掠过时,布料被划开道血口。
他反手拔钉,青铜尖挑开蛟尾扫来的暗浪,转头对安卿鱼吼:\"退到礁盘后面!\"
\"退个屁!\"吴痕踩着礁石跳起来,三张破海符拍在蛟头上。
符纸遇鳞甲腾起紫烟,那畜生吃痛甩尾,溅起的血浪裹着碎珊瑚砸向安卿鱼。
他踉跄两步,怀里的碎玉突然发烫,烫得掌心发红——记忆碎片里的血海翻涌,
他看见自己站在同样的礁石上,手里握着整块黑玉,对着蛟吼\"破\"!
\"安卿鱼!接住!\"吴痕甩出半叠镇雷符,炸得蛟头偏了偏。
安卿鱼本能地摸向腰间短刃,却摸了个空——林七夜的风衣口袋里,降魔钉的备用柄硌着他大腿。
他鬼使神差地抽出来,青铜凉意顺着掌心窜到后颈。
\"用这个!\"林七夜的声音混着蛟的嘶鸣撞进耳朵。
安卿鱼抬头时,看见队长眼里燃着的不是火,
是某种他从未见过的狠劲——像要把这团笼罩渔村的血月,连皮带骨剜下来。
蛟尾再次扫来。
安卿鱼举起降魔钉,碎玉在掌心烫得几乎要烧穿皮肉。
记忆里的黑玉突然和碎玉重叠,那些晦涩的纹路在他眼前活过来,顺着钉身爬向蛟鳞。
他听见自己喊了声:\"破闭环!\"
青铜钉尖扎进蛟眼的瞬间,整个海面炸开。
暗红海水凝成血雾,裹着腥臭的风灌进鼻腔。
吴痕被气浪掀翻,撞在礁石上闷哼;
林七夜扑过来拽住安卿鱼后领,降魔钉在两人头顶划出半圆,挡住飞溅的鳞甲碎片。
血雾散得极快。
当月光重新落下来时,蛟的身影不见了,只剩块半人高的黑玉嵌在礁盘中央。
玉上的纹路还在淌血,滴进礁石缝里,发出\"滋啦\"的灼烧声。
\"闭环......破了?\"吴痕捂着后腰爬起来,符纸撒了一地,
\"我去,安子你刚才那下......跟开了挂似的!\"
安卿鱼松开攥碎玉的手,掌心里烙着块青黑印记,和黑玉上的纹路分毫不差。
他盯着黑玉,记忆突然像被撕开道口子——暴雨夜,他跪在同样的礁石上,
林七夜浑身是血地挡在他前面,沙哑声音喊着\"闭环成了,快走\";
另一个画面里,吴痕举着符纸冲进血雾,喊\"安卿鱼你他妈别睡!\"
\"安卿鱼?\"林七夜的手搭上他肩膀,
\"你脸色白得像张纸。\"
安卿鱼转头,看见林七夜左臂的伤口还在渗血,血珠滴在黑玉上,突然冒起青烟。
他喉咙发紧:\"我们......是不是来过这里?\"
林七夜的手指在他后颈轻轻一按——那是\"安全\"的暗号。
可这次,安卿鱼没感觉到放松,反而更慌了:\"我想起了......上一次闭环。”
“我们失败了,所以被锁进循环。”
“陈苟他爹托梦,是上一轮的残念......\"
\"操!\"吴痕蹲下来翻黑玉,
\"那这破玉是循环的钥匙?”
“上回失败时我们把它打碎了,所以陈苟他爹才会梦见'海龙王收魂'?\"
林七夜没接话,只是蹲下来用降魔钉挑开黑玉表面的血渍。
玉身刻着三个模糊的字,被血锈盖住大半:\"夜......卿......痕......\"
\"是我们名字的首字。\"安卿鱼的声音发颤,
\"闭环是我们设的。为了困住......困住什么?\"
海面突然又涨潮了。
这次的浪很轻,拍在礁石上像在呜咽。
吴痕捡回最后半张符纸,突然笑了:\"难怪陈苟说'黑风衣的人来了,该结束了'。”
“合着我们就是这闭环的钥匙——来破自己设的局。\"
林七夜扯下衣角裹住伤口,血很快浸透了布料:\"不管上一轮为什么设闭环,现在它破了。\"
他抬头看向了红月,月亮不知何时褪回了银白,\"去村里看看陈苟,他爹的残念该散了。\"
安卿鱼跟着往村里走,黑玉在他兜里发烫。
经过老榕树时,陈苟正蹲在树底下,怀里抱着个褪色的布包——是他爹的遗物。
见三人过来,他抬起头,眼里的浑浊散开说道:\"我梦见我爹了。”
“他说......他说海龙王不收魂了,让我把他的鱼干供回庙里。\"
吴痕蹲下来拍他肩膀:\"供吧,记得多摆两串,你爹在底下肯定馋了。\"
陈苟笑了,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牙床。
安卿鱼望着他的笑脸,突然想起记忆里的暴雨夜——
那时候陈苟他爹也这样笑过,在血浪里把最后半块鱼干塞给他,说\"拿着,走稳当点\"。
林七夜的手搭上他后颈,这次暗号里多了点温度。
安卿鱼转头,看见队长眼里的狠劲散了,
只剩点他熟悉的、藏得很深的温柔:\"下一轮,我们不会再失败。\"
海风卷着鱼干香吹过来。
吴痕已经窜到前面,跟卖鱼干的阿婆砍价:\"两串?阿婆你坑我!我上回在镇里买三串才这个价!\"
安卿鱼摸了摸兜里的黑玉,烫意退了,只剩块凉玉。
他突然明白那个沙哑声音说的\"结束\"是什么意思——
不是死亡,是打破循环,是记住所有,然后重新开始。
月亮彻底白了。
三个人的影子叠在一起,被月光拉得很长,就像块洗干净的布,正等着染上新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