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峥坐在上首位置,手指轻点桌面,“此案罪证确凿板上钉钉。”
三言两语之间,刀光剑影仿佛近在眼前。
难怪上次她在孙家寻城防图偷听孙严两位大人说话时,那位孙大人似乎极为惧怕魏峥,撺掇着严大人弄走魏峥,现在想来,只怕那时就已有征兆。
程允章手指蜷缩,又慢慢放开,他舔舔干涩的唇,想继续问下去,但心中清楚再问下去便是朝堂机密——
“动机呢?”
一侧的温婉开口,“孙大人不择手段的弄走师兄,肯定是为了遮掩自己罪行。”
还有昨夜魏峥提到的刘桂舟和军事碉堡。
魏峥淡淡睨她一眼,拿温婉昨夜的话堵她,“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不是师妹说的话吗?”
温婉碰了个软钉子,不好再问,不过余光瞥去却见程允章眉头紧蹙。
程家和孙家的婚事黄了。
她不必再为元家的变强而担忧,只是孙兰芝……
“魏师兄,我想去看看孙家大小姐。”
“让侯继带你去。”
温婉便跟着侯继离开,走出屋子后回头看见暖帘下两人的身影,魏峥在和程允章说话,温婉揣测应是在说程允章和孙兰芝的婚事。
当真世事无常。
温婉心里发沉,片刻后跟着侯继去了监舍,温婉在女监见到了孙家一大家子人,各个哭红了眼,一看见温婉出现,孙夫人便如同见了救星般凑拢,“温掌柜!”
孙夫人眼泪未干,脸上再无从前得体端庄之态,她将温婉的手拽得紧紧的,“我家老爷到底出了何事?为何将我们全家老小全部关在这里?温掌柜,你素来消息灵通,能否告诉我们让我们心里有数?”
温婉含糊说着:“具体什么事我并不清楚,等侯爷调查后才能知晓。”
孙兰芝款步走来,她脸上带有红肿,眼神倔强,“多谢温姐姐来看我。”
孙家十几个女眷关在这里,见孙夫人扭头,两母女似在闹别扭,温婉便抓着孙兰芝的手,顺势滑过一小袋子散碎的银锭子。她又靠近栏杆,压低声音飞速说道:“孙大人这事很大,估计没有转圜余地,你早做准备。”
孙兰芝手一抖,瞳孔颤了颤。
小娘子贝齿轻咬,眼眶热泪盈盈,却强忍着没有掉下来,“确实有一件事需要温姐姐帮忙。如今我家身陷囹圄,我和程公子有缘无分,我书写一封退亲书…劳姐姐带给程家。”
温婉余光瞥见孙夫人那不甘和恼恨的脸色,再看孙兰芝脸上的巴掌印,暗中揣测母女两难道是因为此事闹腾起来?
温婉心里难受,想劝却无从劝起,孙兰芝看着娇弱,但性格坚毅,入狱不过两个时辰却已经想通此事。
她蠕蠕唇,艰难张口:“或许…可以再等等?就算孙家真的出事,程允章或许也会信守承诺娶你过门。”
“不。”孙兰芝摇头,眸色笃定,“我不愿意结这样的亲事。主动退婚,能保留两家颜面,或许还能得程家一个人情。无论砍头还是流放,我想跟着家人一起。”
程家和孙家本就是利益联姻,如今风雨欲来,指望本就因为利益而报团取暖的人团结一起对抗风险,似乎…是天方夜谭。
但世间又有几人能在片刻之间断舍离?
孙兰芝眸色坚毅,眼中无半点贪恋,“温姐姐,烦请牢头送来纸笔,我写下退婚书后由我母亲签字,两家便不再是姻亲关系。”
温婉唤来牢头送纸笔,孙夫人便不停抹泪,絮絮叨叨的埋怨着孙兰芝。
孙夫人想以道义舆论逼迫程家娶孙兰芝,从而保下孙兰芝的性命,可孙兰芝显然极有主见,将母亲的威胁和告诫全都当做耳旁风,铁了心的要退婚。
孙兰芝写好退婚书以后,将婚书捧到孙夫人跟前,她拍拍母亲的肩膀,柔声道:“母亲,这是好事。元老夫人是个厉害精明的商人,就算程公子愿意娶我,但这门亲事…终归到底是元老夫人说了算。”
“可…可…何必如此着急?!”孙夫人眼泪直往地板上砸,“万一你父亲平安度过这一劫…”
孙兰芝摇头,“母亲,昨夜城内闹出这样大的动静,可魏大人天不亮就直闯孙家,这意味着…魏大人手中早有父亲犯罪的铁证。再者,我们在牢里关了这许久,却不见播州其他官眷下狱,足可见魏大人对整件事心中有数。母亲…孙家这一次危吁!”
孙兰芝抽丝剥茧讲明利害,但孙家人并不领情,她那祖母手指几乎戳到孙兰芝鼻子上,大骂她诅咒父亲,若非身边人按住这位年迈的老祖母,只怕孙兰芝脸上又要再多一条印记。
孙兰芝充耳不闻家人的咒骂,只抓着母亲冰冷的手,“母亲,此时决断,尚能博程家一份愧疚。再晚一些,两家反而成仇。”
孙夫人鼻子发酸,突然觉得眼前的女儿长大成人,稚嫩的肩膀上已能挑起重担。
她何尝不知程家另有盘算,可是…这是女儿唯一一条生路啊!
孙夫人眼泪簌簌往下掉,声音沙哑,到底是被孙兰芝胁迫劝诫下稀里糊涂在那婚书上签字画押。
“温姐姐…”孙兰芝将婚书交给她,仿佛将后半生前程也交给了她,小娘子低低唤她,却又咬着下唇沉默,最终只道一句,“我记得温姐姐说过…佛不渡人,唯有自渡。苦不缚人,唯有自缚。我都记着呢。”
温婉捏住婚书一角的手指绷紧。
取了婚书,又回了督抚院。
昨夜前院的尸体已经全部处理干净,地板上水渍未干,角落隐有暗红色的血迹。
温婉冷眼瞧着,只觉得这天变得好快。一想到临走前孙兰芝的眼睛,她心中惴惴且烦闷,无法纾解。
孙群芳不惜引贼寇入城屠杀百姓,其背后所犯之罪定然触目惊心。
或许,这是她见孙兰芝最后一眼。
可她无能为力。
她将婚书交给魏峥,“劳侯爷将退婚书交到程家人手上。”
温婉如今几乎不和程家元家走动,便只能委托魏峥转达,魏峥收下婚书置于条案之上,男人神色淡淡:“如此,倒免了修文师弟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