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盈娘?”
姜贵妃盘膝坐在主位上,怀里抱着几个月大的胖孙女儿。
她一边爱惜的捏着小家伙脸上的小肉肉,一边沉吟道:“确是个好名字!”
不管这个字的寓意是什么,只它是太子所赐,那就是极好的。
姜贵妃沉浮内院二十多年,自是深谙生存之道。
“含章的官职定了?”
姜贵妃很快就撂下名字的话题,转而询问女婿的前程。
“嗯!户部侍郎!”
王姮跪坐在母亲身边,时不时给啊啊叫的女儿擦擦口水。
楼彧虽然出身好,圣眷隆,但有个最大的短板,年纪太轻了。
二十二岁,还能勉强称一句少年郎,进入户部,实在不好担任主官。
他卸任的南州刺史,正四品,如今回京,最恰当的做法,就是平级调任。
这,已经算是升迁了。
毕竟即使平级,京官也比地方官高半级。
再者,太子是真心为了楼彧筹谋,过刚易折啊。
捧得太高,很容易成为靶子,继而狠狠跌落。
还是一步步的来,稳扎稳打,方能走得更远,走得更高。
“……”
姜贵妃没说什么,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
女婿加冠不足三年,在朝堂老资格眼中,还是毛头小子。
从大理寺少卿,到地方刺史,再到六部之贰官,一步一个脚印,未来的仕途定会更加璀璨。
姜贵妃快要到不惑之年,虽然保养得好,看着不过是二三十岁的美妇。
但,老了就是老了。
美人迟暮,而宫中最不缺的就是年轻、粉嫩的绝色美人儿。
曾经荣宠一时的韦昭仪,都已经算是旧人了,更何况是人到中年的姜贵妃?
每年后宫都有新鲜的面孔。
所幸圣人喜新不厌旧,李皇后也就罢了,本就是发妻,从来无需争宠。
姜贵妃等四妃,陪着圣人从潜邸至今,也都安稳的坐在妃位上。
圣人念旧情,即便没有了宠,也会有相伴多年的情谊,以及共同孕育儿女的缘分。
每隔几日,圣人都会来百福宫,与姜贵妃如同寻常夫妻般,吃个饭,说些闲话。
或许没有年轻时的激情热烈,却也细水长流。
姜贵妃心里很清楚,她以后所能依靠的,只是圣人的那点儿情分,以及儿女。
儿子还小,还不能为她支撑。
女儿女婿就尤为重要。
尤其是女婿,年纪轻就备受圣宠,仕途一路顺遂。
有他在宫外,不管是对姜贵妃,还是对九皇子,都是极大的助力。
“只要我守着本分,教养好犀奴,就能安稳度日!”
姜贵妃总这般对自己说。
她也确实安分守己,绝不掺和宫中的风风雨雨。
“听说,太子殿下让小大郎入了户部?”
姜贵妃重视女婿,自然也就格外关注他的一举一动。
她压低嗓门,轻声道:“东宫……”
刚说了两个字,姜贵妃又似是想到了什么,话锋一转,问向王姮:“你可曾去东宫拜见太子妃?”
王姮眸光一闪。
阿母特意提到了小卢氏,定不是没有缘故。
莫非,这位嫁给姐夫的继室,有什么特别之处?
王姮的大脑飞快运转,快速找到了她离京前,亲眼见过的小卢氏画面。
那是个脸上还带着稚气的小贵女,十三四岁的年纪,还是个半大孩子。
出身卢氏,太子妃的妹妹,也是被家族从小精心教养的女郎君。
如果不是大卢氏意外横死,小卢氏应该会按照家族的安排,及笄后,嫁入门当户对的世家、勋贵。
可惜,没有如果。
大卢氏薨了,太子、卢家等为了各自考量、为了诸多利益,便让小卢氏成了继室。
嫁给儿女成群的姐夫,夫妻年龄相差十几岁,还为了确保原配嫡子的利益对她诸多要求……
小卢氏在这桩婚姻中,绝对受了委屈。
王姮却不以为然:“受委屈不重要,人活一世,谁人能肆意?谁人不受些委屈?”
“重要的是,受了委屈却能够让所有人都知道,且心疼她,对她有所愧疚!”
尤其是男人,咳,也就是太子啦。
一旦男人心疼了,即便没有爱,也会有“宠”!
“阿母,我已经向东宫递了拜帖,太子妃已经允了我明日拜见!”
王姮心里思绪翻涌,却没有直接说出来。
当然,她也没有刻意的掩藏心事。
是以,姜贵妃只是看了她一眼,就知道她已经猜到了东宫的某些事。
小卢氏的委屈,太子知道了,还心疼了。
如今,小卢氏虽还没有跟太子圆房,亦谈不上什么夫妻情深,两人的关系却日渐亲近。
想了又想,姜贵妃还是没忍住,小声的提醒了女儿一句:
“太子妃年纪小,爱学习,殿下便在百忙之余,抽空指点!”
王姮挑眉,哦豁,小卢氏聪明啊。
没有以妻子的身份去争宠,而是更为谦卑的当个学生。
太子与小卢氏,一个教、一个学,即便是正经的学问,两人的关系也能慢慢拉近。
王姮自己就是做先生的,对于自己一手教出来的学生,总有那么几分情分。
王棉也曾经跟王姮讲过“源氏物语”的爱情故事。
王姮这才知道了何为“养成系”。
事实上,王姮与楼彧的关系,也有这点儿意味。
虽然楼彧只比王姮大一岁,但他早熟啊,他多智近乎妖啊。
而那时的王姮,因着心结,一直在藏拙。
她不敢展现自己的聪慧,只能像个呆呆笨笨、娇软甜糯的小胖丫头。
两人还没有拜师沈先生的时候,楼彧就会一边嫌弃她笨,一边教导她。
拜入沈先生门下后,楼彧拼命学习的同时,亦会监督、鞭策王姮。
楼彧也总说,王姮是他养大的!
不只是楼彧包办了王姮的吃穿用度,还包揽了她的学习。
王姮与楼彧的感情之深厚,就有年幼时的这些经历。
小卢氏的策略,算不得多高明,却胜在有效。
这不,太子心疼了,怜惜了,圆房、生育等,也就能水到渠成。
“……”王姮收敛思绪,微微勾了勾唇。
她没有明着回应什么,但她这神情,就已经是一种回复——
姜贵妃的提醒,她收到了!
东宫起风了,小卢氏绝非泛泛之辈,她有着不俗的智商、情商,正在一步步的攻略太子,继而成为东宫真正的主母。
快则一两年,慢则三五年,小卢氏就会有自己的孩子。
老夫少妻幼子……小大郎的处境,将会愈发艰难!
与姜贵妃说完这些,王姮又说了说他们在南州的种种,还给姜贵妃奉上诸多土仪。
姜贵妃与女儿、外孙女儿玩乐了一番,留了饭,给了赏赐,这才放她们母女出宫。
出了百福宫,王姮规矩的顺着宫道,一路出了太极宫。
宫道上,来来往往的,有宫奴,亦有官眷。
有熟悉的,王姮就会停下来打个招呼。
有些,即便熟悉,却也不好明着有来往。
比如——
“郑媪?”
出了宫,上了双驾四轮马车,白芷便凑到王姮的耳边,低低的回禀着。
王姮眼底闪过一抹讶然,这都多少年了,郑仪还是第一次主动联系!
作为曾经的傅母,郑仪与王姮相处的时间并不长。
且,这人功利心太重,总忘不了自己曾经的荣耀——
女侍中啊!
后宫女官第一人!
甚至能够影响前朝,左右朝堂!
可惜,随着前朝的覆灭,郑仪这个曾经威风赫赫的女官,也被迫沦落山野。
随后被姜贵妃找到,并把她送去教养王姮。
王姮承认,郑仪作为傅母是合格的。
她精通六艺等才艺,熟知宫廷礼仪,对于北境的大小贵族,亦都十分了解。
有她在身边“启蒙”,王姮很快就掌握了京中的种种。
但,这人太想回归权利中心了。
为达目的,更是不择手段。
王姮这个小女郎在她的眼里,也只是一个可以被利用的工具。
王姮不是要跟一个外人讲感情,但,好歹是她王家在供养郑仪,郑仪却没有“食君禄忠君事”的觉悟,她掺杂了太多的私心!
年幼时的王姮,只是伪装乖巧、好脾气,她骨子里从来不是个软面团。
感受到郑仪的野心,王姮便利索的“成全”——
她王家的庙太小,容不得“郑侍中”这尊大佛。
所幸给她找个更好的出路,绝对能够让她一展所长。
楼彧暗中帮忙,还真让郑仪带着郑樱郑桃入了齐王府。
郑家的一对庶女,成了太子的侍妾。
郑仪也就成了齐王府后院的一个奴婢。
随着齐王登基,齐王世子摇身一变成了太子,郑樱郑桃作为潜邸旧人,也有了一定的身份。
这几年,两人还相继为太子生儿育女。
等等!
儿子?!
王姮的思路快速发散,她猛地想到:“郑樱为太子生了小八郎,郑桃也生了小十二郎!”
虽然是生母卑贱的庶子,但在皇家,最讲究规矩、却又最不在意嫡庶。
只要受宠,妃妾能够扶正,庶子亦能承继大统。
以前东宫有大卢氏,小大郎、小三郎嫡子的身份无比稳固。
而随着大卢氏的薨逝,小卢氏的“争宠”,东宫终于呈现出了“百花齐放”的盛景。
起风了,人心也动了。
小卢氏还没有生育,就开始布局。
东宫后院里的那些生了儿子的侍妾,又如何能够坐得住?
郑仪,重回皇宫,为的就是争权夺利。
过去没有机会施展,如今,东宫的池水被搅乱了,她必定忍不住。
浑水摸鱼?
还是想来个鹬蚌相争渔人得利?
王姮掐着掌心,眼底闪过一抹冷意:
郑仪想要在东宫搅风搅雨,随她,但她不该试图攀扯她!
呵呵,郑仪悄悄让白芷传话,虽然没说什么要紧的事儿,仿佛只是故人重逢,忆往昔、诉离别的说些闲话,但,在皇宫,慢说是人了,就是一块石头都比外头的更机灵。
郑仪此举的意图,王姮用脚指头也能猜到。
“怎的,她是想拉拢为我?哦不,我算什么,空有封号的假公主!”
“郑仪真正的目标,是阿兄!”
太子心腹,朝廷重臣。
功勋赫赫,位高权重。
拉拢他,许以重诺,让他努力扶持小八郎或是小十二郎!
“……大白天的,果然适合做梦!”
王姮猜到了郑仪的意图,颇有几分哭笑不得。
凭什么郑仪认为,她的那些空话能够哄得阿兄犯蠢?
就因为是故人,有点子情分?
呵呵,阿兄只需要效忠太子即可,很不必掺和进下一代的竞争之中。
更不用说,太子把小大郎交给了阿兄,已经帮阿兄做出了选择!
小大郎进入户部历练的消息,姜贵妃都听说了,王姮不信,更擅长钻营的郑仪会不知道!
郑仪却还是主动凑了上来。
她到底是太高估自己,还是太低估楼彧、王姮?!
“这世间果然最不缺自以为是的大聪明!”
王姮被气乐了,难得刻薄一回。
马车缓缓在朱雀大街行驶着,王姮靠着车窗,兀自想着。
乳母、奴婢等则守着阿南,或是给她喂水喂果泥,或是拿着玩具逗她玩乐。
马车里算不得多安静,却也异常和谐。
忽的,车夫喊了一声“吁”,马车猛地停了下来。
在惯性的作用下,王姮的身子猛地后仰。
而正撅着小屁屁在地板上玩玩具的阿南,则咕噜一下,滚到了一旁。
所幸马车的角角落落都包了垫了棉花的软布,小阿南只是被吓了一跳,并没有被磕伤!
饶是如此,王姮也很是生气。
她一边弯腰查看阿南的情况,一边冷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行驶得好好的,忽然停车,定是出了意外。
“回禀公主,是、是有人在前面追逃,奴恐惊了马,这才紧急拉了缰绳!”
车夫赶忙回禀。
他不是为自己开脱,而是禀明事实。
“何人?竟在朱雀大街恣意妄为?”
王姮冷声说着,车外随行的护卫们,则已经快速的围拢过来,牢牢的将马车护住。
“大理寺办案!闲杂人等,速速退让!”
还不等护卫回禀,车外就响起了鼓噪声!
大理寺?
周既明?
这还真是冤家路窄,哦不,是故人重逢啊。
今日也是巧了,一个两个都冒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