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职官考成法》引发的巨大争议,并未让叶明感到气馁,反而更坚定了他必须寻找到一条切实可行之路的决心。
他知道,空谈道理无法说服那些盘踞在旧有利益和思维定式中的反对者,唯有拿出无可辩驳的实绩,才能打破僵局。
退朝后,他并未回府,而是直接去了户部衙门,召见了叶风、王账房以及几位在算学和实务上表现出色的特科官员。
“《考成法》草案被发下详议,我们有半年时间。”
叶明开门见山,目光扫过众人,“这半年,光靠争论无用,我们要做出样子来给他们看。我意已决,在户部清吏司、工部营缮司以及京北驿路系统,先行内部试行《考成法》的核心细则,打造几个样板!”
他看向王账房和鲁衡:“王主事,你负责清吏司。以往账目清晰、核算准确只是基本要求,从现在起,我要你制定更细化的标准:核算各类钱粮出入的平均耗时、差错率,提出并实施至少三项能提升核算效率或减少纰漏的具体改进措施,年底我要看到数据对比。”
“鲁衡,你负责营缮司。工程预算与实际支出的偏差率、工程按期完工率、验收一次通过率,这些就是你的核心考核指标。同样,我需要你提出并落实至少两项提升工程管理效率的新方法。”
“至于驿路系统,”叶明目光转向一位新提拔的、负责驿路稽查的兵部郎中。
“传递时效、公文完好率、经费节余率,这三项是根本。我要你建立更严格的巡查和记录机制,确保数据真实可靠。”
他最后对叶风道:“二哥,户部整体协调和资源支持,就靠你了。我们不仅要做出成绩,还要将试行过程中的所有数据、遇到的问题、解决的方案,都详细记录下来,形成完整的案例。”
叶明要将这几个部门,变成《考成法》的“试验田”和“展示窗”。他要让所有人在半年后,能清晰地看到,在明确的考核指标引导下,政务效率究竟能提升多少,弊端又能减少几何。
众人领命,虽然感到压力巨大,但眼中也燃起了斗志。他们大多是因新政而得以施展才华的人,自然希望证明这条路的正确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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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叶明于朝堂之下悄然布下“试点”棋子之时,叶瑾那套源于本心的蒙童启蒙法,在更广泛的传播中,不可避免地触及了某些固有的观念壁垒,引发了一场不大不小的“蒙学之争”。
京城西坊那家率先调整了蒙童授课内容的老蒙馆,近日遇到了一些麻烦。
几位将孩童送来启蒙的士绅家长,发现先生不再像以往那样着重让孩子死记硬背《三字经》、《千字文》,而是花了不少时间带着孩子们玩诸如“数豆归仓”、“长短排队”之类的游戏,虽也认些简单字,但进度明显“慢”了下来。
这些士绅多是科举出身,坚信“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觉得孩童开蒙就该如此。他们联合起来,找到蒙馆的老先生,言辞颇为不满:
“陈老先生,吾等将孩儿送来,是望其能早通文墨,将来好搏个功名。如今整日里嬉戏玩闹,数些豆子木棍,成何体统?这与市井小儿玩耍有何区别?岂不耽误了孩儿们的锦绣前程?”
陈老先生虽觉新法有效,但面对这些有功名在身的东家,也不免气短,只得耐心解释:“诸位东家息怒,此法乃老朽借鉴而来,意在先让蒙童对数字、多少有些实在感受,并非一味嬉戏。基础打得牢,日后学习经义算学,方能事半功倍啊……”
“事半功倍?”一位性子急的士绅打断道,“我只看见别人家的孩儿已能背诵数十诗文,我家孩儿却还在摆弄石子!老先生,莫要受了些歪理蛊惑,误人子弟!”
压力之下,陈老先生内心动摇,一度想要恢复旧法。
消息传到叶瑾耳中,她并未因自己是国公小姐就盛气凌人,而是请母亲李婉清出面,以探望旧识的名义,带她去了那家蒙馆。
面对几位士绅家长的质疑,叶瑾没有退缩,她让柱子当场演示。
她出了几道简单的实物计算题,比如“三堆石子,每堆五颗,共多少颗?”、“这条木棍比那条短多少?”
柱子对答如流,甚至能说出自己的思考过程。
而另一位按传统方法启蒙、已能磕绊背诵不少诗文的同龄孩童,面对同样的问题,却显得茫然不知所措。
叶瑾这才柔声对几位士绅说道:“诸位叔伯,背诵诗文固然重要,然若不明数理,不通逻辑,即便将来文章锦绣,遇到实际事务,可能也会如坠云雾。”
“让小弟弟们先明白‘一二三’不只是三个字,而是代表实实在在的多少,明白长短高低如何比较,这并非玩耍,正是在为他们日后读圣贤书、理天下事,打下最坚实的根基。地基不牢,楼阁何以建高?”
她年纪虽小,但条理清晰,态度诚恳,更兼有柱子这个活生生的例子在旁,让那几位士绅一时语塞,面色缓和了不少。最终,他们同意再观望一段时日。
这场小小的“蒙学之争”,虽范围有限,却折射出新旧教育观念的碰撞。叶瑾用事实和道理,为自己认同的方法争得了一席之地。
而她不知道的是,她这番举动和言辞,经由不同渠道,也传到了某些关注文教事务的官员耳中,引发了更深层次的思考。
朝堂之上,叶明在为官僚体系建立新的考核标准而奋力前行;市井蒙馆之内,叶瑾则在为重塑知识传播的根基而悄然努力。
兄妹二人,以各自不同的方式,在这个变革的时代,刻下了属于自己的印记。前路依旧漫长,但改变的轨迹,已然清晰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