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袁霄淼那间牢房的喧嚣截然不同，关押王启年的牢房显得异常安静，甚至透着一股令人不安的死寂。
时晚夏坐在审讯桌后，秀眉紧蹙，手中的笔几次提起又放下。
她面前摊开的卷宗上已经记录了不少供词，但她心中的疑虑却越来越深。
王启年，这个曾经的楚州通判，如今穿着囚服，头发散乱，却异常配合。
他低垂着头，问什么答什么，语气平静甚至带着一种认命般的麻木。
从如何结识袁霄淼，到如何利用职权为其行方便之门，再到两人如何勾结牟利，他几乎毫无保留。
“……是，下官有罪。袁知府看中了城西周记布行的老板娘，那妇人刚烈，抵死不从……”
“是下官派人以她丈夫走私为由抓入大牢，她才……才不得不从了袁知府……”
王启年的声音没有起伏，像是在叙述别人的事情。
时晚夏停下笔，目光锐利地盯着他：“王启年，你可知你与袁霄淼所犯之罪，条条都是死罪，甚至足以株连？”
王启年身体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依旧低着头：“下官……知道。罪臣认罪伏法，不敢有丝毫隐瞒。”
太痛快了，痛快得反常。
时晚夏心中的违和感越来越强。这与她预想的完全不同。
如此滔天大罪，但凡有一线生机，案犯都会拼命挣扎、狡辩、甚至攀咬，试图将水搅浑。
可这王启年，竟像是生怕罪名不够重、证据不够确凿一般，竹筒倒豆子全都说了出来。
他难道就丝毫不顾及家族亲眷？还是说……
他另有倚仗，或者，是在隐藏什么更重要的东西？
这种失控的感觉让时晚夏感到一阵烦躁，审讯似乎进行得很顺利，却又仿佛陷入了某种无形的泥沼。
就在这时，牢房外传来清晰的脚步声。崔知浩与崔予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时晚夏立刻起身，如同见到了主心骨，微微松了口气：“崔大哥，崔公子。”
崔知浩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垂头丧气的王启年，最后落在时晚夏那带着困惑的脸上，心中已明了七八分。
他缓步走入，崔予桉紧随其后，安静地立于一侧，目光沉静地观察着王启年。
“时大人，您审问得如何？”
崔知浩的声音在狭小的牢房里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时晚夏将记录好的卷宗双手递给他，低声道：“王启年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只是……可我总觉得有些蹊跷，他认罪得太彻底了。”
崔知浩接过卷宗，并未立刻翻看，而是将目光投向王启年。
王启年感受到那如有实质的目光，身体伏得更低，声音带着颤抖：“罪臣王启年，参见崔大人……罪臣自知罪孽深重，不敢狡辩，只求大人给罪臣一个痛快……”
崔知浩冷哼一声，并未让他起身，而是走到审讯桌后坐下，将卷宗放在桌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王启年，”
他开口，声音平淡却带着巨大的压力。
“你说你认罪，那本官问你，除了方才时大人所录，你与袁霄淼，还做了什么‘好事’？”
王启年头埋在地上，闷声道：“罪臣……罪臣与袁霄淼，确实利欲熏心，打着朝廷征收赋税、摊派徭役的名义，强征暴敛，中饱私囊……治下百姓，苦不堪言……”
“还有呢？”崔知浩的声音依旧平稳。
“我二人……还贪财好色，时常……时常以莫须有的罪名，构陷辖内富商，抄没其家产，强占其田宅店铺……”
王启年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不知是悔恨还是恐惧。
“对于……对于治下的女子，只要……只要我二人看上的，无论出身年纪，是否婚配，都……都难逃魔爪。”
“若有不从，便以其家人性命相胁……”
他断断续续地供述着，将一桩桩、一件件令人发指的罪行道出。
强占民田、逼死人命、欺男霸女、贪墨军饷……其罪行罄竹难书，远比卷宗上记录的还要多、还要恶劣。
崔予桉在一旁安静地听着，眼神越来越冷。
这些罪行，每一条都足以让王启年和袁霄淼死上无数次。
但他和崔知浩一样，心中并无轻松之感。
王启年说得太详细了，详细到仿佛在背诵一篇精心准备的策论。
他将所有的罪名都揽在自己和袁霄淼身上，尤其是那些天怒人怨、足以激起民愤的恶行，描绘得淋漓尽致。
这更像是一种表演，一种急于坐实某些罪名、从而可能掩盖另一些更关键事情的表演。
崔知浩听完，沉默了片刻。牢房里只剩下王启年压抑的啜泣声。
忽然，崔知浩猛地一拍桌子！
“砰”的一声巨响，吓得王启年浑身一抖，连哭泣都忘了。
“王启年！”
崔知浩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出鞘的利剑。
“你说了这么多贪赃枉法、鱼肉百姓的罪行，桩桩件件，人神共愤！但有一件事，你为何避而不谈？！”
王启年猛地抬头，脸上血色尽褪，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惊慌。
崔知浩身体前倾，目光如鹰隼般锁定他，一字一句地问道：
“你与袁霄淼，还有汝南袁氏，与那早已伏诛的‘嵘阳王’余孽，究竟是何关系？”
“你们聚敛这滔天财富，网罗这些亡命之徒，究竟意欲何为？！”
“说！”
崔知浩那声如惊雷的质问，如同利剑般直刺王启年试图掩盖的核心。
王启年身体剧烈一颤，脸上那点伪装出来的悔恨与恐惧瞬间被更大的惊骇所取代。
但他几乎是立刻嘶声否认：“没有！绝无此事！崔大人明鉴！罪臣……罪臣只是贪财好色，罪该万死！”
“但绝不敢与逆贼有丝毫牵连！嵘阳王……那是抄家灭族的大罪，罪臣万万不敢啊！”
他磕头如捣蒜，额角瞬间红肿起来，声音凄厉，仿佛受了天大的冤枉。
崔知浩眼神冰冷，丝毫不为所动，缓缓道：“不敢？那本官问你，你妹妹王婉儿，除了被袁霄淼玷污的遭遇外，她频繁出入于城西‘听雨轩’，与几名行踪诡秘之人接触，又是所为何事？”
“据查，那听雨轩，正是嵘阳王余孽的一处秘密联络点！王婉儿，便是你与他们的联络人之一！”
这个消息如同重磅炸弹，连一旁的时晚夏和崔予桉都屏住了呼吸。
然而，王启年的反应却出乎意料的激烈，甚至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狠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