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被月光浸泡的芦苇荡深处，住着一只尾巴沾着晨露的小青蛙，名叫呱呱。他的脊背不是常见的青绿色，而是缀着细碎的银斑，像谁把星星揉碎了撒在上面。每天黄昏，当萤火虫提着灯笼开始巡逻，呱呱总会蹲在最大的荷叶上，看远处的睡莲一点点展开花瓣——那些花瓣是粉白色的，边缘卷着金边，花心藏着能照亮黑夜的蜜糖。
“等露水把花瓣装满，就能酿成星星酒啦。”住在睡莲里的蜻蜓婆婆总这样说。可呱呱不明白，星星酒有什么稀罕？这里有会打鼓的雨蛙，有能织网的蜘蛛姐姐，还有永远温乎乎的泥塘。
直到那个夏夜，雷公公突然在云里敲起了大鼓。呱呱正趴在荷叶下躲雨，忽然听见“哗啦”一声脆响。他抬头望去，那朵最大的睡莲花苞，正被狂风撕得摇摇晃晃，原本紧紧裹着的花瓣，已经有几片被暴雨打落在水面上，像漂着的粉手帕。
“别掉啦！”呱呱急忙跳进水里，用后腿蹬着荷叶，想把花苞往荷叶中央推。可雨太急了，他的小身子像片浮萍似的跟着打转，脊背上的银斑在闪电里亮得像碎玻璃。
“谢谢你呀，小青蛙。”最外层的一片花瓣轻轻说，它的边缘已经被雨水泡得发皱，“但我们总要开的。”
呱呱愣住了：“开？开到哪里去？”
“开到月光里去。”另一片花瓣晃了晃水珠，“妈妈说，睡莲的花期只有一夜，要在月亮最圆的时候打开所有花瓣，把花心的蜜糖送给夜游的生灵，再让露水把花魂带回泥土。”
雷声又响了，花苞上的花瓣们开始小声地互相鼓劲。呱呱看着它们，忽然觉得心里潮潮的，像被雨水泡过的海绵。他想起上个月，这朵花苞刚从水里冒出来，嫩得像颗绿珍珠，他还在苞尖上晒过自己收集的萤火虫翅膀呢。
“我能陪你们一起开吗？”呱呱脱口而出。
花瓣们都安静了。最厚的那片花瓣轻轻说：“你没有花瓣呀，暴雨会把你冲走的。”
呱呱低下头，看着自己带蹼的小脚，忽然有点委屈。是啊，他没有能挡雨的花瓣，连跳上荷叶都要费好大的劲。
就在这时，一道闪电劈亮了整个芦苇荡，狂风卷着暴雨狠狠砸下来，花苞猛地裂开一道缝，几片花瓣一下子被冲进了水里。它们旋转着，碰撞着，像被揉皱的信纸，很快就消失在漆黑的水波里。
“再见啦！”剩下的花瓣们齐声喊着，声音里有颤抖，也有期待。
呱呱急得直跺脚，忽然瞥见花苞基部还挂着一小片残破的花瓣——大概是刚才被风吹裂的，边缘还沾着一点黏糊糊的花蜜。他赶紧用前爪抓住花瓣，后腿死死蹬着荷叶的茎。
“这样……算不算有花瓣了？”他仰着头问。
最厚的那片花瓣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轻轻说：“雨要是再大些，可能会把你拍进泥里的。”
“那我也想看着你们开。”呱呱的声音有点发紧，却很执拗，“至少，能看多久看多久。”
夜色越来越浓，月亮从云缝里钻了出来。银白色的月光铺在水面上，把所有的荷叶都变成了发光的绿盘子。突然，一阵更猛的风裹着雨扑来，花苞“啪”地一声完全绽开，剩下的花瓣们连同抱着残瓣的呱呱，一起暴露在月光里。
呱呱只觉得浑身都被雨水打透了，风像无数根小鞭子抽着他的脊背，耳边全是哗哗的响声。他死死闭着眼，直到感觉雨势渐渐小了，才敢睁开一条缝——原来他们正躺在一片展开的花瓣上，月光透过雨珠，在花瓣上滚出一串碎钻似的光。
“看，那里有萤火虫！”一片花瓣喊着，朝远处闪烁的光点倾斜过去。
“我要把蜜糖送给他们！”另一片花瓣也跟着摆动。
呱呱看着它们一片片朝着不同的方向舒展，心里既慌张又舍不得。忽然，他抓着的残瓣被一根芦苇勾了一下，“撕”的一声，花瓣又破了一块。
“小心！”最厚的那片花瓣在旁边喊，“前面有漩涡！”
呱呱急忙抬头，果然看见水面上打着一个小小的旋，月光在漩涡里拧成了银色的绳子。水流带着他朝着漩涡漂去，他吓得紧紧抱住残瓣，却听见“噗”的一声轻响，自己好像撞进了什么软软的东西里。
“没事吧？”是最厚的那片花瓣的声音。
呱呱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趴在那片最大的花瓣上——原来刚才他眼看要卷进漩涡，这片花瓣特意翻折过来，把他兜住了。
“谢谢你！”呱呱的声音有点发哑。
“我们得快点离开这里，水流太急了。”花瓣说。它努力挺着边缘，借着一阵波浪的推力，慢慢朝着芦苇丛边缘漂去。
芦苇丛边缘是片浅滩，水底下铺着厚厚的软泥。雨停了，那片花瓣的边缘开始缓缓下沉，最后“吱”地一声贴在了湿润的泥地上。
“我到啦。”花瓣轻轻说，边缘慢慢卷曲起来，露出下面沾着的蜜糖。
呱呱从花瓣上跳下来，看着它：“你会在这里变成新的种子吗？”
“会的，等露水把我送进泥土。”花瓣说，“你呢？要去哪里？”
呱呱抬头看了看月亮，月光把浅滩照得像一块撒了银粉的绿绒布。他忽然想起泥塘里的同伴，想起会打鼓的雨蛙，想起那些还没来得及告别的睡莲花苞。
“我想回家。”他说。
“可是你没有花瓣了。”花瓣担心地说。
呱呱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脚，又看了看浅滩上被水冲来的一片荷叶。他忽然有了主意，用后腿蹬着荷叶，一点点划向浅滩最高的地方。
“我可以顺着水流走，慢慢游。”他说，“就像你们说的，总要找到自己的方向呀。”
花瓣笑了，边缘的纹路在月光下轻轻起伏：“那我们约定，明年夏天，你来看我长出的新花苞好不好？”
“好！”呱呱用力点点头，蹬着荷叶，朝着月光照亮的方向慢慢游去。
晚风轻轻吹着，把远处的蛙鸣送过来，也把浅滩上水草的清香送过来。呱呱游得很慢，累了就趴在荷叶上歇一会儿，抬头看看月亮，觉得它好像比在芦苇荡里的时候更圆、更暖了。
它不知道自己游了多久，只知道当第一缕晨光洒在背上时，它闻到了熟悉的蜜糖香。抬头一看，那些熟悉的睡莲花苞正立在露水间，虽然有些已经谢了，但还有几朵紧紧裹着花瓣，像在等月亮来。
“呱呱！你回来啦！”同伴们从泥塘里跳出来，围着它又蹦又跳。
呱呱鼓了鼓腮帮子，忽然觉得自己脊背上的银斑好像更亮了些。它把路上的见闻讲给大家听，讲会开的花瓣，讲银色的漩涡，讲浅滩上的约定。
日子一天天过去，秋天来了，睡莲的叶子都枯了，泥塘里的小青蛙们钻进淤泥里过冬。呱呱常常趴在泥洞边，看着被霜覆盖的水面，想象着那片花瓣在泥土里做着什么样的梦。
夏天终于来了，冰雪化尽，水面变暖，芦苇荡里又冒出了嫩绿的莲叶。呱呱每天都去水边等，直到有一天，它在通往浅滩的水道上，看见一株小小的睡莲幼苗，正顶着两片新叶，朝着太阳努力地伸展。
它急忙跳过去，在幼苗旁边蹲下。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它仿佛听见了花瓣的声音：“我在这里呀。”
呱呱笑了，用前爪轻轻碰了碰幼苗的叶子。它知道，等夏夜到来，这株幼苗会结出粉白的花苞，月亮升起的时候，又会有新的花瓣带着蜜糖，漂向远方的水面。而它，会在这里等着，等着听它们讲新的故事，就像等着一首永远不会结束的摇篮曲。
月光又升起来了，这一次，它照在睡莲的新叶上，也照在呱呱脊背上的银斑上，好像把整个夏天的温柔，都融在了这片小小的水域里。远处的蛙鸣渐渐轻了，萤火虫的灯笼也暗了，只有水面上的光，还在轻轻摇晃，像谁在哼着摇篮曲，哄着整个芦苇荡进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