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医反清”的孙德明(谱名),此时年方二十,尚在香江西医书院埋头苦读。
满心思考的是如何借鉴西洋强盛之道,设想着有朝一日能向朝廷上书,让朝堂采用富国强兵之策。
光绪皇帝被八旗、大臣气到之后,竟动了要见一见这个“未来颠覆大清者”的念头。
起初光绪只想暗中相约,但在慈禧的提点下,最终变成了一道明发上谕,正大光明地邀请孙德明入京一会。
这道谕旨传到孙德明耳中,他当时是真的一脸懵,心里直打鼓。
有没有搞错?
我眼下反清的念头并没那般炽烈,所思所想不过是盼着国富民强而已!
怎么就被架上火炉了?
尽管天幕所展露的是另一时空的既成事实,于此世并未发生,但天下人早已不自觉地将年轻的孙德明与那位未来终结清朝之人画上了等号。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这顶无形的“反清领袖”帽子,不是他想摘、想拒,就能轻易摆脱的。
去,还是不去?
这道选择题骤然压在了他的肩头。
他的挚友同仁们分成了两派,争论不休。
一派主张去,效仿刘邦赴鸿门宴的胆魄,绝不能怂。
他们认为,光绪既敢明旨相邀,你若畏缩不前,必将沉重打击天下反清志士的士气。
连你这位“天命所归”之人都不敢直面清帝,还指望别人能有信心?
另一派则觉得宴无好宴,凭什么他叫你去你就得去?
去是要去的,但不是去赴宴,而是直接起兵,打过去!
但无论是激进的还是相对稳妥的,核心意见惊人一致:不能怂!
要么风风光光去赴这鸿门宴,要么就轰轰烈烈打进北京城,让光绪成为阶下囚!
而圈子之外,各方势力更是心怀鬼胎,暗流涌动。
视他为汉家儿郎的颜面所在的人,认为即便是龙潭虎穴,也当毅然一闯,以彰气节。
有人则暗暗期盼他死在北京,如此便可为举事提供一个无比正当、足以激励天下的大义名分。
有人则想通过观察清廷如何对待他,来揣测慈禧、光绪的真实意图和政治风向。
一些旗人则盘算着如何让他在路上意外身亡。
他们天真地认为只要他这个祸根没了,大清就能续命。
无非是“文赴”还是“武赴”,在天下人看来,这位年轻人绝无认怂退缩的可能。
在各方势力的角力与无形推手下,孙德明最终踏上了北上的轮船。
于他而言,其实已无退路。
天幕既已揭晓未来,他便身不由己地成为了某种象征,背负着无数汉人的期望。
他可以悲壮地死在北京,可以牺牲在起兵的途中,但唯独不能后退一步,失了这口气节。
然而,起兵又谈何容易,枪械弹药从何而来?粮草饷银如何筹措?
日、俄、英、美、法等国都曾派人私下接触,表示愿“无条件”援助他“光复大明”。
但这些许诺,孙德明听听便罢。
他深知,这世上从无真正的“无条件”。
所谓的无条件,不过是那些苛刻条件从明面的割地、租借,换成了合资、承包、通商等更为隐蔽、却也后患无穷的新名词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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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皇城,瀛台。
湖水环绕的亭台中,孙德明与光绪皇帝相对而坐。
孙德明身旁陪着肝胆相照的好友陈少白,光绪身后则垂手侍立着太监李莲英。
除这四人外,仅有一名起居注官在侧,屏息凝神,负责记录此番必将载入史册的对话。
护卫们皆远远退至十丈开外,确保谈话的私密。
曾有近臣向光绪建议,不妨给孙德明来个下马威。
安排仪仗兵士持械肃立,料想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见此阵仗必会心惊胆战。
光绪闻言,心中一阵厌烦,直接驳回了此议。
他是真心想与孙德明好好谈一谈的,这些臣子,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尽出些馊主意。
亭中气氛微妙的沉默被光绪率先打破,他斟酌着开口,语气竟带着几分刻意营造的平和:“今日你唤我载湉即可,我亦直呼你德明。”
光绪心知,让对方行礼称自己皇上绝无可能,索性自己先把称呼定下,也省得待会徒生尴尬。
光绪没有开口询问什么为何要反大清这类没用的屁话。
为何反清还用问吗?
“德明,”光绪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沙哑。
他开门见山,问出了那个盘旋在他心头许久,几乎让他窒息的问题,“你跟我说句实话,这大清……还有救吗?”
孙德明坐在他对面,腰杆挺得笔直。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载湉兄以为呢?”
见光绪不言,他并没有激烈抨击,而是用一种近乎剖析历史的冷静语气,缓缓道:
“得国之正者,皆向外开拓。”
“自古能长久立足的王朝,无不是向外开拓,将内部的压力转化为外部的成果。”
“周拓四夷,秦定南越,汉通西域,唐置都督,明下西洋。”
“即便是被视为‘亡天下’的蒙元,也曾铁蹄踏遍欧亚。”
“即便是积弱的赵宋,也从未放弃过收复燕云的梦想。”
光绪听到这里,嘴角扯出一丝苦涩的笑纹:“德明,你竟会把蒙元也算在得国之正的王朝里?”
“我以为在你心中,唯有汉与明才算。”
“得国之正,本就是个伪命题。”孙德明摇了摇头,目光清亮。
“何为正?”
“是天命所归?是民心所向?是武力征服?还是前朝禅让?”
“标准不同,结论自然不同。”
“赵宋若按禅让与天命论,难道不正吗?”
“若按武力论,它结束五代乱世,难道没有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