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慢慢一直站在不远处,虽然听不到说话,但对于这边发生的事情看了个大概,有些有趣,但又止不住想要叹息。
在尉天齐的身上,她看到了沉入泥潭的勇气,于是便想起了当年另一位义无反顾跳进泥潭里的少年,那时的他也是同样的勇敢。
明明师父已经封锁了山林,将他困在了林中,但那个家伙依然不用术法,也不离开,靠着双腿走了足足半个月,最终倒在了一棵老槐树下,当自己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半死不活的他看到自己的第一句话却是。
“小哑巴,以前没发现,你们这的景色真不错。”
吴慢慢很无奈,你来棋盘山没有十次也有八次了,怎么?以前都是飞着来的,如今靠脚走了半个月,这才发现山林里景色不错?
真是不知道该骂他好,还是直接把他扔在这等死。
可那时候,那个人就是这样的,做起事情来什么都不管不顾,可偏偏什么人也都无法阻挡。
然后当时运到头,天道逆流,他的势就被破了,与之挂连的他们这一代人似乎也一起被破掉了运势。
再然后。。。
吴慢慢真的叹了口气。
其实她与尉天齐是同年的,虚大了几个月而已,只是因为修行的进度不同,所以她才在唐真这一代而已。
这倒不是说她比尉天齐天赋好了很多,而是天赋的体现并不是只有速度,在境界的进益上有人步步为营,自然有人厚积薄发,更何况尉天齐是三教并举,他要保证境界三步同频,同时还一路学习杂七杂八的东西。
可以说青云榜这种东西,世人看的乐呵,是因为它只挑最有话题度的年轻人,那些排名到底有多少参考价值其实未必。
而具体代差更是不必纠结,过个百十年,可能三四代榜单中的顶尖天才都一样的挤在准圣的门口,只有少数人踩在圣途之上,再回首,身旁同步的人大个几岁,或者小个十几岁谁又看的出来呢?
在吴慢慢的思路越来越远的时候,她等的人终于来了。
脚步声在寂静的两松观后山响起,每一步都踩的很实,发出哐哐的音响,以至于惊起了沉睡的鸟雀。
吴慢慢侧过头来,甲胄的光芒染了月色,高大的人影出现在庭院前。
“在下董无,任东临水军总将。”壮汉缓缓抱拳。
尉天齐和林姑娘也看了过来,这人他们知道,如今皇都中各个宴席最受欢迎的两位军中大员之一,另一位则是玄甲军的宗将军。
此二人得南洲片土,为大夏打开门户,因此受到人皇赏识和儒门称赞。
那人大步走到吴慢慢身前,躬身递出一张金黄色的文书,样式和尉天齐手中的两张一模一样。
“这是在下给姑娘请来的,有了此物便可在皇都中行走。”董无态度很恭敬。
吴慢慢接过那张文书,藏入袖中,如今人皇陛下与书院争端已起,皇都中各处的人马都需要这张文书,不然即便你境界再高,走在皇都大阵上,穿行于大夏军势中,也要束手束脚,搞不好被人抓住尾巴,还可能拨下一层皮来。
能抢到第一批文书的人,当然就是各个皇子最有力的支持者,而抢到的多少,便代表己方势力在皇都中可以自由行动的力量。
军机处第一批文书只有二十张。
如今已经明了去处的已经足足十四张,还剩下六张。
每一张都是经过庞大的政治博弈才能确定归属的,其中牵动的政治利益上至两相之权,下道皇都衙官。
“姑娘还有什么吩咐吗?”董无看着吴慢慢,他态度好,不是因为这位女子的身份,十四处的嫡传在大夏的一军之将面前并没有到如此高的地位,顶多是客气些。
但这个女孩不同,因为她是东临水军的恩人,若非姜麟说动了东临太守,遣水军南下独木川,那场大功不可能和自己有关。
所以他认可对方,敬重对方。
吴慢慢本不想说什么,但看着大汉的态度,想了想还是开口道:“月高天,潮落渊,退先走前,见子如我面。莫贪南海功高,早归东临城好。”
啊?
董无挠了挠头,他知道吴姑娘说话很深奥,但真到对方和自己说话,他才意识到人和人是有差距的。
“我。。姑娘能不能说的细一点。”董无瞪着大眼睛,露出大傻子一样的表情。
吴慢慢看着大傻子,没有再开口,她已经十分努力,让自己说的足够通俗易懂了。
二人看着彼此,有些尴尬了,董无开始后悔多嘴问对方一句了。
“咳!”咳嗽声响,两人看向一旁,尉天齐笑着走近了两步道:“我想吴姑娘的意思应该是‘南洲月牧即将走到最高点,独木川的大潮也将退到最深处,东临水军要思退,不然可能被困在滩涂进退不得。具体什么时候退,只要见到棋子便该明白是吴姑娘的意思,而将军也不要再贪图南洲的大功,逗留在皇都中,最好早早启程返回东临。’”
董无看了看尉天齐,行礼道:“见过尉公子。”
尉天齐回礼,“见过董将军。”
吴慢慢看着走近的少年,表情平静,也不知道是因为对方分析的对还是不对。
“我无意偷听二位谈话,只是同处月下,如果打扰了,还请海涵。”尉天齐看着吴慢慢笑道。
“尉公子所言属实?”董无看了看少年,又扭头看向吴慢慢,心底有些警觉,他是东临军武出身,不是很了解皇都的情况,这个尉天齐不是求法真君的竞争对手吗?而求法真君是吴姑娘的密友,如今东临与吴姑娘支持的五皇子关系密切,那尉天齐应该算是敌人吧!
不会是来捣乱的吧?
这简单的因果逻辑链条,充分展现了武夫那恩怨分明的脑子。
吴慢慢默默点头,尉天齐说的意思是对的,只是他是怎么听出自己说的话来的?二人并不熟悉,他也并不是李一那等非常人。
但很快,她便意识到此人之所以能懂,是因为视角和信息!
他应该特意关注过南洲方面的消息,起码与吴慢慢掌握的消息不分伯仲。
然后他又极其擅长代入别人的视角,他可以看到别人所忧虑的事情,同时对别人遭遇的麻烦感同身受,所以他不是猜透了那些古怪的话。
而是根据他掌握的信息,代入了吴慢慢,找到了她可能需要告诉董无的话,再与她说出的话来一一对照。
所以根本不是翻译,而是猜到了你要说的话。
可一位棋手如果被猜到自己要说的话,那是不是也代表了会被猜到自己要下的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