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空之海,并非真正的海洋。它没有波涛,没有潮汐,只有永恒的、吞噬一切的寂静与黑暗。无数破碎的世界,如同失落的珍珠,悬浮在这片无垠的墨色画布上,彼此遥望,被这无法逾越的鸿沟温柔而残酷地隔离。这就是新世界,由旧世的残骸与希望共同熔铸而成的星岛群。
而在这些孤岛之间,有光点在移动。
那是被称为“方舟”的巨舰,它们并非航行于水上,而是悄无声息地滑过虚无,舰身流淌着淡淡的符文光辉,像是一颗颗谨慎的流星。舰船上,飘扬着青海商会的旗帜——这面旗帜,曾是旧世界令人闻风丧胆的黑水军商队的标记,如今,它代表着连接、贸易与秩序。
在这些方舟穿梭往来的核心,一座由钢铁、岩石与古老阵法构筑的庞大浮空平台上,建立着新世界管理议会的总部。这里没有王座,只有一个视野极佳的环形了望台。
郑佳仁常常独自站在这里。
她已不再是那个名为“嘉”、眼神清澈带着依赖的少女。黑色的长发简单束起,身形挺拔,继承了其父郑黑水那深不见底的眼眸,只是其中少了那份万古寒潭般的疲惫,多了几分沉淀的锐利与挥之不去的哀伤。她身上穿着简约而利落的深蓝衣袍,那是黑水军高阶成员的制式服装,袖口与衣领处,绣着细微的、仿佛水波流转的银色纹路。
风吹过了望台,带着虚空边缘特有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意。她一动不动,目光穿透那层防护光幕,投向外面那片能令常人疯狂的绝对黑暗。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栏杆上轻轻敲击,节奏稳定,仿佛在计算着方舟往来的航期,又像是在压抑着内心汹涌的潮汐。
没有人知道,她曾以“过去身”接近那个叫李二狗的男子。那时的她,目的明确而冷酷——复刻,甚至夺取他那拥有无限潜力的“浑天”领域。她并非为了力量,而是天真地、偏执地认为,只要拥有足够强大的力量,就能阻止父亲走向那条既定的、牺牲的道路。她算尽了一切,扮演得完美无缺,却唯独算漏了人心,也算漏了命运既定的轨迹。
最终,她失败了。父亲郑黑水,连同“剑”逸尘、“玫”彼岸、无名的“鬼”,一同化为了新世界的基石。而她,继承了这份过于沉重的遗志,成为了这片星海事实上的……守望者。
“议长,第三十七号方舟舰队已安全返回‘青木界’,带回了急需的医疗物资和一批自愿加入‘图腾’分部的好苗子。”一名身着影队服饰的成员如同幽灵般出现在她身后,低声汇报,打破了沉寂。
郑佳仁没有回头,只是极轻地“嗯”了一声。她的目光依旧停留在虚空深处,仿佛能看见那些依靠方舟才能相连的岛屿世界。
有的岛屿,四季如春,灵力温和,如同世外桃源。曾经饱受战乱与压迫的普通人,在黑水军普及的元系灵力秘法下,得以强身健体,开启微末的修行之路,安居乐业。他们或许一生都不会离开自己所在的岛屿,对于他们而言,新世界就是脚下这片安宁的土地。
而有的岛屿,环境恶劣,却蕴含着稀有的矿藏或灵材。青海商会的方舟会定期前往,用其他岛屿的粮食、布匹、工具,交换这些资源。交易通常公平,但也带着黑水军式的、不容置疑的秩序。偶尔,也会有不安分的势力,试图挑战这初生的规则,但往往很快就会被鬼队或影队无声无息地抹平,如同石子投入深潭,涟漪尚未扩散,便已消失。
这就是她所维护的世界。它并非完美无瑕。岛屿之间的发展并不均衡,人性的贪婪与野心也未曾因世界的重塑而消失。黑水军内部,也因失去了共同的外敌“旧世”,而开始出现不同的声音与派系。她依靠父亲留下的威望、自身逐渐展现的手腕,以及与管理议会中各大势力(如洛家、渊门城、舞者工会等)达成的微妙平衡,维系着这脆弱的和平。
“他……有消息吗?”良久,郑佳仁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她没有说名字,但身后的影队成员立刻明白。
“没有。肖鹏阁下他们的方舟,三个月前进入了‘寂灭星域’方向,至今未有传讯符回归。冯凯阁下在‘狂兽界’历练时,曾感应到一丝微弱的、类似‘浑天’领域的波动,但追寻过去,一无所获。”
郑佳仁沉默下去。李二狗的失踪,是她心底另一根无法拔出的刺。是愧疚?是遗憾?还是某种连她自己都无法厘清的情感?她不知道。她只知道,那个最终理解了父亲、并完成了最关键一环的男人,如同蒸发一般,消失在了这片由他们共同缔造的新世界里。
她抬起手,掌心浮现出一团柔和的水光,水光中,隐约倒映着无数星辰岛屿的微缩景象。这是她以自身力量结合议会权限,构筑的“星图”。每一个光点,都是一个依赖方舟才能相互感知的世界。
新世界的生活,就是这样。在宏大的叙事下,是无数琐碎的交易、小心翼翼的航行、不同岛屿风俗的碰撞、以及隐藏在平静水面下的暗流。黑水军褪去了旧日的神秘与恐怖色彩,化为了维系这一切的骨架与血脉。有人感激他们带来的秩序与新生,也有人暗中咒骂他们无处不在的管制。
郑佳仁知道,父亲想要看到的,不是一个被严格控制的完美世界,而是一个拥有无数可能性的、充满生机的新起点。她正走在这条路上,孤独,且看不到终点。
她收回星图,最后望了一眼那无尽虚空。
方舟的灯火,在绝对的黑暗中,渺小如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