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您的顾虑,孩儿明白。”
尤坦然并没有因为父亲的怀疑而气恼,反而异常冷静,他条理清晰地说道。
“我们不能排除这种可能,但是这些证据的源头,大部分是基于本地官府捕快,最初勘察记录的基础之上,我与吕神捕所做的,是沿着他们验证过的路线重新走了一遍,并非凭空捏造。”
“我们只是在这些记录中,筛选出那些被人刻意忽略或伪造的部分,比如义庄的那些尸体,我当时特别仔细看过,绝无二次创伤的痕迹,死亡时的状态与卷宗记录和现场勘查完全吻合,这一点,任何高明的伪造都难以做到,还有客栈的那些细节,杂役、掌柜、厨子的证词相互印证。”
“其次,我们一路追查,确实找到了那伙凶徒的藏身之地,斩杀数人,生擒了一人,经过查验确确实实都是净过身的阉人,这一点做不得假……”
尤君集听着儿子尤坦然的叙述,逻辑清晰地分析证据可靠性与关联性,将整个调查过程复盘得清清楚楚。
这一刻尤君集发现,自己曾经那个吊儿郎当,不学无术,只知吃喝嫖赌,五毒俱全,遇事慌乱,只知依靠父兄的纨绔子了。
已经蜕变成沉稳自信的模样,一时间尤君集竟有些恍惚,他不可置信地伸出手,轻轻掐了掐尤坦然的脸蛋,狐疑地道:“你…你真是三郎尤坦然?不是别人假扮的吧……”
“爹!”
尤坦然哭笑不得握住父亲的手,正色道:“这种时候,咱们能不能严肃一点?我知道您担心什么,但我认为,吕神捕伪造证据的可能性极低,除了我刚才说的,还有四点原因……”
随着尤坦然又列举了四处关键疑点,每一个都直指朱思勃麾下暗卫,那无法抹去的蛛丝马迹。
听到最后,尤君集的表情变得极其复杂,一半脸痛苦扭曲地哭,另一半脸欣慰激动地笑。
哭的是全家死绝,笑的是这个曾经被他几乎放弃的儿子,在经历家族巨变后,竟如涅盘重生般迅速成长起来,虽然如今各项能力还显稚嫩,但他已经能看到尤坦然身上那巨大的潜力,他相信,假以时日,此子必非池中之物!
“走!”
尤君集猛地站起身,紧紧拉住尤坦然的手:“我带你去见你大伯!把这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他!”
父子二人来到大当家的房间,确认四周无人监听后,尤坦然将整个调查经过,以及他所掌握的证据和分析,再次清晰、完整地讲述了一遍。
大当家听完尤坦然的讲述后,沉默了许久手指一直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
好半晌,大当家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证据看起来的确是环环相扣,铁证如山,让人不得不信服。朱思勃的确就是幕后真凶,但是我总觉得,这背后,似乎还有一只手,在默默地推动着这一切,引导着我们去发现这些证据,去仇恨朱思勃。”
“是卫渊!”
尤坦然低声道:“吕神捕虽未明说,但追风大人,还有金圣英前辈的出现,都暗示了这一点,那就是这幕后有卫渊在插手。”
尤君集冷声道:“卫渊?”
“父亲,我们绝对是被卫渊利用了,被他当成了对付朱思勃的刀,那又怎样,杀我尤家满门的不是卫渊,而是朱思勃,这血海深仇,是实实在在的,就算明知被;利用,我们父子也必须要报仇,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尤君集重重地点头,赤红的眼中满是疯狂的恨意:“三郎说得对!此血海深仇不共戴天,大哥我就问你一句话,明日打还是不打?”
大当家的此时开始犹豫起来:“这…这……”
看到大当家如此,尤君集当即拍案而起:“大哥,如果你害怕连累天荡山,那就请你念在兄弟一场的份上,替我照顾好三郎,明日,我独自一人单刀赴会,去宰了朱思勃那厮,大不了就是一死,也好过苟活于世!”
“二弟!你这是什么话!”
大当家脸色一沉,呵斥道:“我们兄弟歃血为盟,发誓同生共死!大哥我怎么可能贪生怕死,置兄弟血仇于不顾?”
“怕,是很正常的。”
尤坦然接过话头,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冷静:“毕竟朱思勃麾下有几十万大军,京城是他的老巢戒备森严,但大伯,您是否忘记了我刚才提到的一点?”
“哦?”
大当家看向尤坦然:“侄儿快说看,大伯忘记了什么?”
尤坦然嘴角勾起带着一丝算计的冷笑道:“大伯忘记了,我刚才说,张龙与红拂阿姨去的是铁臂苍龙魏通达那里,老石去的是华西大侠解风解老英雄处,赵虎去的是……这些人,都是与我父子相同,或是其家族、亲友曾遭朱思勃毒手的江湖大豪!”
说到这,尤坦然声音停顿,目光扫过父亲和大当家,继续道。
“也就是说,如果没有意外,明日,当我们在皇宫发难之时,他们很可能也会在同一时间,在不同的地点,对朱思勃的势力发起攻击!”
“就算朱思勃兵强马壮,我们所有人加在一起,或许也无法在正面击溃他。”
“但是,别忘了,他也绝无可能在短时间内将我们几方势力同时剿灭,只要京城一乱,消息传开,那些驻扎在冀州,一直对朱思勃虎视眈眈的门阀联军,可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们必然会趁朱思勃病,要了他的命!”
大当家听着尤坦然的分析,看着他眼中闪烁的锐利光芒,心中震撼莫名,不由暗道:“这孩子,他从小看到大,之前是个什么德行他一清二楚,没想到,家破人亡的巨大打击,竟然让他一夜之间仿佛脱胎换骨,此子若能在这活着度过这乱世,将来必成大器!”
此时大当家的最后一丝犹豫,也被尤坦然的话驱散,但仍有顾虑:“可…可就算如此,如果我们是不是要先设法找出,兄弟之中,是否真的有人被朱思勃策反,以免关键时刻……”
尤坦然却伸手轻轻打断了大当家的话,他的眼神清澈而通透:“大伯,找到又如何呢?是人就有私心,就有可能被威逼利诱,毕竟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只要最终能证明,他依然还是你们的兄弟,是我的好叔叔,你们之间那份歃血为盟的友谊还在,那就够了。”
“好!好!好!”
尤君集连说三声好,重重拍在尤坦然的肩膀上:“三郎看得通透,有些事情没必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否则,对谁都不好,只会让兄弟离心。”
话落,尤君集脸色一板,面沉似水地看向大当家:“大哥,二弟我现在就问你最后一句话!明日!动手!还是不动手!”
大当家看着眼前的尤家父子,他心里清楚,自己没有退路,兄弟的血仇不报,天荡山必然分家。
嘶~
大当家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重重地吐出两个字:“明日……干朱思勃他妈的!”
“好大哥!”
尤君集闻言,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一把紧紧抱住了大当家,虎目中热泪忍不住滚滚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