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徽二年,二月初二。
龙抬头之日,帝国北洋水师庞大的舰队,如同一条狰狞的钢铁巨龙,劈波斩浪,航行在渤海通往黄海的冰冷海面上。
海风凛冽,带着刺骨的咸腥味,卷起层层灰白色的浪涛,不断拍打着厚重的船体,发出沉闷的轰鸣。
天空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仿佛随时会压下了一场暴风雪。
在这支舰队最核心、最庞大的旗舰“定远”号的舰桥后方,有一间特意改造过的、堪称海上行宫的舱室。
舱室四壁以厚重的檀木镶嵌,悬挂着防风的水晶灯,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角落里的铜制暖炉烧得正旺,散发出融融暖意,将海上的严寒与潮湿隔绝在外。
然而,与这精致环境格格不入的,是脚下甲板传来的、持续不断的、随着波涛起伏的轻微摇晃感。
慕容嫣并未因海上的颠簸而感到丝毫不适。
她慵懒地侧卧在舱室中央一张固定在地板上的、铺着雪白熊皮的软榻上,身下垫着厚厚的锦褥。
她依旧穿着那身黑金苏锦棉质百鸟朝凤睡裙——神凤降世裙。
它的华美在这相对狭小的空间内夺目生辉。
极致玄黑的苏锦底料在舱内温暖的灯火下,呈现出一种柔和而深邃的光泽,织入的金色棉绒与真金线流淌着静谧的暗金波光。
睡裙之上,那只擎天巨凤在海上摇曳的灯光下,少了几分平日的凌厉,多了几分慵懒的华贵,凤羽层叠的线条随着她的呼吸微微起伏。
宽大轻盈的喇叭袖一只软软垂落榻边,袖口精致的金线流苏拂过熊皮柔软的毛发,另一只则被她随意搭在屈起的膝盖上。
她左手拇指上的墨玉扳指,在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而最引人注目的,依旧是那长达五丈的苏锦拖尾。
在这航行中的舰船舱室内,它无法像在陆地宫室那般恣意铺陈,却依旧保持着那份独特的“凌乱”。
大部分迤逦地堆叠在软榻之下,一部分则顺着榻沿,蜿蜒流淌在昂贵的地毯上,甚至有一部分,因为船只的摇晃,不时地,微微滑动一下,与地毯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这种受限环境下的凌乱,反而更添了一种真实感与亲密感,仿佛这华美衣裙已完全融入她的生活,无论身处何地。
棉质的柔软与睡裙的宽松,让她在颠簸的海船上,也能保持最大程度的舒适与放松。
林臻并未穿着戎装,而是一身玄色常服,坐在榻边的一张固定好的矮凳上。
他手中拿着一卷书,却并未观看,而是专注地看着榻上的慕容嫣。
船舱的摇晃让他需要时不时用手扶一下身边的茶几,但他的目光始终温柔地落在她身上。
“夫君,”慕容嫣微微动了动,调整了一个更舒适的姿势,声音带着一丝海风也吹不散的慵懒沙哑,“这船晃得朕有些头晕呢。”
她的语气,与其说是抱怨,不如说是撒娇。
林臻立刻放下书卷,伸手为她轻轻按摩着太阳穴,指尖力道恰到好处:“海上风浪是大些,难免颠簸。嫣儿若是觉得不适,不如闭上眼睛歇息片刻,为夫给你读会儿书?”
他的声音低沉温柔,与舱外呼啸的风浪形成鲜明对比。
慕容嫣享受地眯起眼,像只被顺毛的猫儿,轻轻“嗯”了一声:“不要念那些枯燥的兵书,换本游记或者诗词吧。”
“好。”林臻从茶几上拿起另一本装帧精美的诗集,翻开一页,用他醇厚而富有磁性的嗓音,低声吟诵起来。
是他的诗词,辞藻清丽,意境悠远,与此刻舱内的温情氛围相得益彰。
慕容嫣静静地听着,长睫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偶尔听到妙处,她会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极淡的,却真实的笑意。
船舱摇晃,灯火摇曳,他的声音是这不安定环境中唯一的安定剂。
一首诗罢,林臻放下诗集,看向慕容嫣,发现她正睁着那双凤眸,亮晶晶地看着自己。
“夫君,你念得真好听。”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依赖,“比宫里的乐师弹的曲子还好听。”
林臻心中柔情满溢,俯身在她额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嫣儿喜欢,为夫便天天念给你听。”
慕容嫣伸出手,握住他放在榻边的手,指尖微凉。“只要和夫君在一起在哪里都是好的。”
她将他的手拉到自己脸颊边,轻轻蹭了蹭,那身神凤降世裙的柔软面料,摩擦着他的手背。
就在这时,船身猛地一个较大的摇晃!
茶几上的茶杯险些翻倒,林臻眼疾手快地扶住。
慕容嫣也随着晃动轻呼一声,下意识地抓紧了他的手。
“别怕,只是浪大了些。”林臻稳住身形,反手紧紧握住她的手,柔声安慰。
慕容嫣借着他的力道,坐起身来。
那迤逦在榻下的墨金色拖尾随着她的动作滑落更多在地毯上。
她靠进林臻的怀里,双臂环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胸前,闷闷地说:“有夫君在朕才不怕。”
林臻将她紧紧拥住,用自己坚实的身躯为她抵挡着船只的摇晃。
舱外是浩瀚无边、喜怒无常的大海,是即将到来的血腥战争,但在这小小的、温暖的舱室内,却只有相拥的两人和彼此的心跳声。
那身神凤降世裙的墨金色泽,在灯火下静静流淌,仿佛将这惊涛骇浪中的方寸之地,化作了只属于他们的世外桃源。
过了好一会儿,船身渐渐平稳。慕容嫣从他怀里抬起头,凤眸中水光潋滟,带着一丝狡黠:“夫君,朕饿了,想吃你亲手做的银丝卷。”
在这远航的战舰上,提出这样的要求,近乎任性。但林臻却毫不犹豫地点头:“好,为夫这便去小厨房给嫣儿做。”
旗舰上配有专门的小厨房,以备不时之需。
他轻轻将她放回榻上,为她掖好熊皮褥子,这才起身。
慕容嫣看着他走向舱门的背影,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意。
就在林臻即将拉开舱门的刹那,慕容嫣忽然唤道:“夫君!”
林臻回头。
慕容嫣从榻上跪坐起来,看着他,很认真地说:“小心些别烫着。”
林臻心中一暖,点头笑道:“知道了,我的陛下。”
他拉开舱门,一股带着海腥味的冷风灌入,随即舱门关上,隔绝了内外。
慕容嫣独自留在温暖的舱室内,听着门外隐约传来的风浪声和脚步声渐远。
她重新躺下,拉过熊皮褥子盖好,鼻尖似乎还能闻到林臻身上熟悉的气息。
她闭上眼,感受着身下船只规律的摇晃,那身神凤降世裙的柔软面料贴着她的肌肤,带来舒适的触感。
复仇的火焰在心底燃烧,但此刻,更多的是一种被爱与安宁包裹的暖意。
她翻了个身,面向舱壁,那凌乱堆叠的拖尾也随之挪动。
在无人看见的角落,她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幸福而满足的弧度。
对于即将到来的风暴,她无所畏惧,因为无论面对什么,都有一个人会始终在她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