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虞听锦和生母,为何醒来第一时间就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只是因为,她们所在的地方,不是别处,就是生母忌婶子的卧房。
早年过世的虞忌在旁支里行三,宅子买在堂哥虞忠家附近,只隔着一条街。他去世后,没有子女,留下一个妻子虞苏氏,人称西街忌三太太。
族中做主给她过继了一个远支幼子养着,继承香火。虞忠因为官做得最大,又是这一代族长,因此对相隔不远的弟媳和养子颇为照顾。
不知怎么,就照顾到一起去了。
大概是虞忠对愚钝的妻子早已不满,而年少守寡的弟媳又娇美爱俏,孤苦可怜吧。
十几年前的事,除了当事人,谁也说不清了。
虞苏氏的卧房,十多年来见证了不该发生的干柴烈火。
见证了一个见不得光的小生命在母亲腹中慢慢长大。
见证了生父为了她的名分,暗中的筹谋策划,幽微算计。
见证了生母隔三差五去主宅巴结孩子的养母而被鄙视嘲讽,回来后又哭又笑,欣慰于孩子锦衣玉食骄纵长大,哀伤于自己永远听不到她叫一声娘。
命运捉摸不定。
那时候,谁又想得到,有朝一日,风风光光的春贵妃,会成为宫廷逃妇,需要亡命天涯才能保全性命呢。
虞苏氏本人,也没想到,在女儿“临死”之际,她会不顾一切,名节不要了,暗享的富裕日子也不要了,只为见女儿一面,救女儿一命。
当时,看着女儿脖子上的勒痕,虞苏氏眼前一黑。
恨不得立时杀了虞望北和虞咏南。
把那腰带狠狠缠在他们两个的脖子上。
也要,缠在虞忠的脖子上!
“虞忠,你把孩子养成这样,闯下大祸,你又为了自己的安危,要将她杀了,用她的命换你和你一家子窝囊废的平安!你算什么父亲,你是个畜生!”
虞苏氏最初只是抱着“已死”的女儿悲痛。
觉得自己一辈子浑浑噩噩,不知道做了些什么。
可不知道怎地,在虞听锦忽然醒了的时候……
她一个激灵。
巨大的惊讶和狂喜像海浪一样,卷过脑海。
一瞬间,所有的悲戚都消散了。
她只剩下一个念头,救孩子。
女儿自己都没放弃活着,被勒得那样惨还能醒来,她这个当娘的,十多年来没真正给女儿做过什么,就这一次,她一定要救女儿!
她搂着女儿,挺直了背脊,转头对虞忠破口大骂。
“你这畜生,强行霸占过世堂弟的妻子,甜言蜜语哄骗我,害得我昏了头给你生孩子!锦儿出生差点要了我整条命,我难产,血崩,若不是遇上过路的神医,怕是一尸两命,母女全损。而你,你看到孩子不是儿子,你只说了句——‘孕中号脉不是男孩吗,怎么是女的?’然后你就敷衍地给了几两银子让我抓药吃,而后两个多月没现身!可怜我那时候糊涂,还自责自己,没本事给你生儿子,害你伤了心,哈,我简直是头蠢猪,而你,虞忠,你猪狗不如!”
虞忠当着两个嫡子的面,被通奸的弟媳骂得狗血淋头,面子挂不住。
厉声怒喝:“住口,住口!你再嚷嚷,让你和你生的贱人一起九泉相会!”
虞苏氏哈哈大笑:“好啊,女儿当贵妃时,你怎么不敢骂她是贱人,这时候说她贱了?她贱也是你的骨肉,她贱也是你教导的结果,你只会比她更贱,更恶毒,更无耻,更淫邪,更不是东西!虞忠,你别以为,现在有另一个贵妃女儿,你就可以高枕无忧。你们一家子当初怎么折磨人家的,现在还想借人家的光?做什么春秋大梦!呸!”
隔了一两丈远的距离,虞苏氏竟然一口唾沫喷到了虞忠脸上。
晶莹的涎水顺着虞忠脸颊流下,他举袖抹一把,恼羞成怒。
直接冲上前来,亲自捡起了虞听锦脖子上解下的腰带。
“本来顾念你母女之情,开恩让你最后见她一面,但你竟然疯了。看你这样子也不会保守她身世的秘密,那不如和她一起死!”
虞忠,竟然,要亲手了结十几年的情人。
虞苏氏拼命拳打脚踢,挣扎于他的袭击。
“虞忠,你这个畜生,你尽管杀了我!我来之前,已经让下人带着我的信物和这些年的证据,远远逃出去了!一旦我或者锦儿有三长两短,你只管看看,你威逼通奸守寡弟媳、偷梁换柱让发妻养私生女的事会不会败露,被言官掀到朝堂上去!你的官就做到头了,虞家全族的名声也完蛋了,哈哈哈!虞忠,你尽管杀我,尽管杀孩子,你等着自寻死路就是!我今天来这里,只要救不到锦儿,就没打算活着出去!”
虞苏氏疯癫叫嚷着。
比泼妇还泼妇。
眨眼间就在虞忠脸上抓挠了好几道血痕,很深。并且把他胳膊上的肉都咬掉了一块。
她像死到临头的野兽,双眼通红,嘴角带血,一心搏命。
“父亲,杀了她,这个女人,绝对不能留。”
虞望北在旁,冷冷出声。
他也逼上来,准备和父亲一起收拾这个随时会葬送了虞家所有人前程的疯女人。
虞忠却被虞苏氏的言语吓住了。
他知道,虞苏氏的确有个非常忠心耿耿的仆人。那人被虞苏氏救过命,老头子一个,无家无业,如果虞苏氏真有证据,他绝对敢把证据递给朝廷。
“望北住手,不要轻举妄动。”
“父亲?!”
“我叫你住手!”
虞忠退后两步,也让长子退后。
虞苏氏脖子上已经缠了腰带。一个没练过的女子,就算再拼命反抗,也没办法抵过正常男人的力气。
但她可以用脑子,震慑对方。
她喘着粗气,把凶器从脖子上解开,就像刚才给女儿解开一样。
“虞忠,我跟你保证,只要你让我们出京,我们母女俩这辈子隐姓埋名,走得远远的,永远不再回京城,也不会让任何人知道过去的事。”
她扶起虞听锦,警惕着对面那脸色阴沉的父子两个,小心挪出了柴房。
外头一个人都没有,虞忠在带她进来时,已经把仆人都遣得远远的了。
虞苏氏便带着女儿快速离开了虞府。
雇了马车,即刻离开京城。
当时,虞望北对母女两个的逃走十分焦虑,劝说父亲不要轻信她们。
“那疯妇不是善茬,听锦又十分歹毒,有了今日之仇,她们怎会善罢甘休。我们留了把柄在她们手中,这辈子都要寝食难安。父亲,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
虞忠对长子的冷静很是欣赏。
但他不急不慌,道:“暗中派人跟着她们就是了。京城地界不好动手,到了外头天高地远的荒僻所在,她们一对女子,遇上个把‘山贼’,被夺财害命是常事。死人永远不会揭发把柄。”
又道:“为了万无一失,需等她们跟那老仆会和,将那老仆也一起除掉,才彻底没有后患。”
虞望北眼睛微亮:“还是父亲考虑周全,儿子急躁了。不过,父亲,听锦这丫头跑了,宫里要咱们交人……刻不容缓,可怎么办?”
虞忠目光转向地上躺着的断腿次子。
虞咏南这半日一波震惊接着一波,尚未平复心情,忽然对上父亲目光,顿时一惊。
“爹,别杀我!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这点子出息,也敢策划替换冷宫罪妃!”虞忠对次子彻底失望,却也不想杀儿子。
儿子总比女儿金贵。
略微思忖,吩咐长子:“随便找个义庄,领一具没家眷的新死尸首,丢到池塘里‘淹死’便是。脸划花,只道被水底碎石弄坏了脸,送回宫里交待吧。”
虞望北点头应是:“儿子这就去办!”
到时候,只说虞听锦回家后被教导,悔恨不已,自尽投湖谢罪。
再加上虞咏南已被打断腿。
自己和父亲再写请罪的折子,私下交给皇帝。
并找绯晚通融一下,别让宫里把这件事公开,悄悄掩盖下来,只记录罪妃虞庶人出逃不成暴毙病死就是了。
这一系列动作下来,希望能把事情的影响降低到最小。
虞望北知道事不宜迟,于是带着亲信亲自到京城内外的几个义庄里去找尸首。终于在其中一家找到了符合条件的,迅速装扮一番,盖上白布送回家安放。
当时已经接近天黑。
虞忠忙忙朝宫中递信,私下给绯晚,让她避着人禀报皇后,以及再报皇帝。
殷切叮嘱绯晚一定要表达清楚他悔恨教子无方,已经亲手打断了次子的腿。
宫中这日却早早闭门,严禁出入,递信也不好递。
什么消息都打听不出来。
虞忠一面庆幸的同时,又忐忑不安,不知宫门紧闭跟虞听锦出逃有没有关系。
心神不宁等了一夜。
次日天不亮,终于有可靠消息传来,说昨日皇帝发了急病,才导致宫门紧闭,和虞听锦没有关系。
虞忠大大松一口气。
却是没松多久。
这口气又提起来了。
他忽然接到了一个纸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