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京南一眨不眨地看着韩钰秋，看见她唇瓣微动，听见她温柔的声音，可说出的内容仅在他耳朵飘荡了一瞬，便再没留下一丝踪迹。
空。
很空。
他明明听懂了韩钰秋说的每个字，可他就是觉得从心到脑完全空白一片。
他所有感官明明都在无限放大，却又矛盾地感知不到一丝一毫外界的声响。
“阿南，妈妈告诉你这些不是想要你继续难过，或是执拗地坚持，妈妈想说的是，有些人一起走过一段路，有过一些回忆，就已经是很美好的事了。”
“你们共同拥有过的时光是闪闪发光，而不是黯淡无光，这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没能继续走下去，不是她不够坚定或者你不够勇敢，你在难过的同时，她也在试着接受遗憾。”
“妈妈知道你在怪爷爷，觉得是爷爷的强行干预才导致你们如今的结果，可是阿南，这个世界本就是强者掌控一切，弱者寸步难行，你以为她的放手是不够喜欢，但妈妈觉得，她的放手其实是一种保护，因为她知道，面对同样的选择，你只会比她更加为难，她不想你在她跟朝宁之间煎熬，所以她先你一步当了坏人，当初爷爷用姑婆的性命来威胁我的时候，我也同样没有选择你爸爸。”
程京南喉咙吞咽了好几下，才勉强挤出一点声音，“但最后你跟爸修成了正果，还有了我跟朝宁，不是吗？”
韩钰秋清楚儿子固执的点就是在这儿，她从没对儿女提起过为什么跟程尽嵘结婚这么多年她还是没办法融入程家，不是她不能，而是她不愿。
因为这份情深意切的结合里，还饱含了她的愧疚负罪感在里面，这也是为什么她不愿享有程家的名利富贵，即使跟着程尽嵘艰苦飘荡，也不愿沾染程家的一分一毫。
“因为当初爷爷唯一能威胁我的姑婆不在了，姑婆觉得是她拖累了我，觉得自己是我的累赘，年轻时为了供我读书拖垮了身体，后来为了成全我跟爸爸，她隐瞒了自己病情，等到我发现的时候，她已经是弥留之际了。”
“你爷爷只有爸爸一个儿子，所以那些手段他只能用在我身上，姑婆离开之后，你爸爸带着我离开曼莱，在边境上生活了一段时间，你爷爷见他态度坚决，这才不得已松了口。”
“所以阿南...”韩钰秋轻声说，“你跟爸爸的情况不一样，听朝宁说她们两个的关系很好，朝宁也很喜欢她，有朝宁在，爷爷不仅可以威胁你，还可以威胁她，无论是你还是她，都不可能做到只顾你们的幸福，从而让朝宁来当这个牺牲品，对吗？”
程京南知道的，一开始就知道的，他也不怪裴望渝，他就是...很难过。
很遗憾...
韩钰秋看着他跟惨白脸色形成鲜明对比的眸色渐渐平静下来，心里暗暗叹气，“妈妈从朝宁对她的描述中可以分辨出来，她不是那种三心二意的人，她也在学着好好喜欢你，这份礼物就是很好的证明不是吗，可是阿南，你必须得承认，有时候人的出场顺序真的很重要，至少她现在是幸福的，那个人可以很好地护她周全，你抵死拒绝联姻，她也没有因为爷爷对你现有的态度而受到迁怒，她在爷爷也忌惮的那个人身边，之后爷爷有再大的怒气，也不会对她做什么，所以别再为难自己，也别再纠结‘如果’这种徒增遗憾的可能，今天过后，把那些美好跟这份礼物一起封存，你也该往前走了。”
程京南视线再次落到盒子上，里面那几块石雕静静地躺在里面，他仿佛看见裴望渝盯着原石愁眉苦脸的样子，拿着笔在纸上涂涂画画，最后想到了他送给她的那条项链。
蓝色的双鱼坠子被黑色的细绳吊着，从编织的纹理来看，八成是她自己编的。
石头...
他忽然想到在海岛那片无人岛上，她在自己名字周围拼了他的名字，走的时候在两个名字中拿走了几块颜色各异的石头揣进裙子的口袋里。
当时她开玩笑，说这里的程京南和裴望渝很开心，要把这份开心带回曼莱。
这份礼物是那个时候开始计划的吗……
他曾提过，如果韩钰秋在曼莱，一定会喜欢她，谈及这个话题，他多说了一些小时候的事，那个曾被程清林砸烂的童年回忆被她记在了心里。
所以她才会悄摸联系到韩钰秋，想要给他弥补少年不得之物终将困其一生的缺口。
但其实，他早已经不在意了。
年少的那块玉雕是韩钰秋送给他的，程清林觉得雕刻这样的事上不得台面，没有哪家的夫人不善交际，却对一堆石头爱不释手，更多的还是对曾钰秋的不满。
所以那块他亲手设计，期盼了好久的玉雕，还没等成型，便被程清林一锤子砸成了碎块。
在粉碎的玉块中，他听到了程清林对韩钰秋的厌恶与责骂，从此，他再没提过想要什么礼物。
可是裴望渝记住了。
她捡回来的石头，她动手画的图案，韩钰秋亲手雕刻的成品。
童年的遗憾，在成年之后的爱意里被抹平。
如果他们还在一起的话。
可是韩钰秋说，他不应该再为难自己，裴望渝或许是喜欢他的，但这份喜欢还没有到爱。
而她，爱陆彦翀。
他没有等到裴望渝将对他的喜欢加深，也没等到裴望渝将对陆彦翀的爱淡化。
韩钰秋说得对，人的出场顺序很重要，圆满的结局有时候真的要讲究天时地利人和。
少一样，都是掺杂痛苦的甜蜜。
程京南一个人在阳台站了好久，久到即便太阳照着，热风都吹冷了他的身体。
程朝宁做好了造型，换好了衣服进来叫他，“哥，小舟到了，我们该走了。”
朝门口看去，妹妹漂亮的脸蛋上妆之后愈发精致，三五秒后，他缓缓关上盒子，“你最好确定陆昱舟那小子这辈子都会对你好。”
程朝宁本来还有些担心，韩钰秋让她上来看看，说他心情可能不是很好，结果他一开口又是这种态度。
“他肯定会对我好，他们全部都会对我好的！”
程京南朝程朝宁走了几步，在她面前停了下来，看着娇滴滴的妹妹，他眼中浮现程朝宁看不懂的情绪，程朝宁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有‘罢了’这样的眼神。
“我这辈子算是被你们拿捏的明明白白了，走吧，去听听你那挑不出错的未婚夫叫我一声大舅哥。”
程朝宁今晚最大的一块石头就在亲哥身上，听他这么一说，本该觉得松一口气的，可程朝宁却一瞬心酸上涌，“哥...”
程京南大掌覆上她的头顶，将人手动转身然后往外走，“别煽情，心疼也别用在我身上，你心里有个数，以后有矛盾，多帮着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