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也先的命令,瓦剌军队向大同方向迅速移动,很快便赶到了大同附近。
这段时间里,瓦剌对朱祁镇这个皇帝的待遇要比之前好上一些,袁彬便已经察觉到有些不对劲。
直觉告诉他,这一切绝对和那日也先单独与皇帝见面有关。
尽管袁彬心中不愿意承认,但他已经隐约猜到,皇帝大概率是和也先达成了某种共识,趁此机会重回大明。
尽管这个愿望很好,但瓦剌也不是傻子,倘若到时候守将真的发现皇帝还活着,瓦剌只会继续“挟天子以令诸侯”。
袁彬已经能够判断出来,朱祁镇这么做是抱着“鱼死网破”的决心,即便他不能以此为契机回到关内,至少也能膈应到已经登基的皇帝,扰乱国内的朝廷。
毕竟如今的皇帝曾是公主,按照自古以来的皇位继承,是从未有过的事情,大明内部难免有人会借机作乱。
袁彬的心情不免有些复杂,虽然他们如今被瓦剌俘虏,但他们仍旧是明人,希望大明的家人和百姓都能平安无事,过上好日子。
但皇帝始终是皇帝……
比起哈铭这样半路投诚而来、朱祁镇死后也大可融入瓦剌的外族人,袁彬要更加纠结。
皇帝固然是他的君主,但大明也是他的家国所在,皇帝为了一己私利要伤害国家和普通百姓,实在是让他难以接受和决断。
但瓦剌显然并不会在乎朱祁镇和袁彬等人的想法,只是按照利益行事,往大同方向继续前进。
另一边厢,朱予焕也对朱祁镇可能的到来摩拳擦掌。
朱予焕对朱祁镇的了解不比他本人差,一旦朱祁镇知道自己登基的消息,必定恨得咬牙切齿,绞尽脑汁也会想办法让守将认出他这个还活着的皇帝。
除此之外,朱予焕也能猜到,也先这段时间处处碰壁,对于朱祁镇的身份必然还有疑虑,且这段时间军队以守为主,也先难免会有轻敌的心理,即便打算回瓦剌,也必定会拿朱祁镇最后尝试一次。
所以朱予焕才坚持一定要亲自前往大同一带,好目送自己这位“已逝”的好弟弟彻底安息。
既然已经做了皇帝,朱予焕也就无所谓自己的名声到底会变成什么样,朱祁镇当然是永远不要回来最好。
石亨早就接到了京城的消息,得知朱予焕要亲自前来,立刻戒备起来,生怕还有第二位皇帝会在边境上出事。
前一位也就算了,这位可是他早早就抱上的大腿,即便是他本人战死当场,那也绝不能让朱予焕出事。
只是朱予焕提前说过,要从后方绕道前往大同,又有大军随行,绝对安稳无忧,让他不必大张旗鼓,石亨也只好乖乖按兵不动。
朱予焕到底是大军开拔,即便是急行军,速度也比不上瓦剌,因此石亨还未见到朱予焕,便先看到了前来叩门的瓦剌军队。
朱予焕先前已经让人快马加鞭前来传信,告知石亨要尽量拖延,免得也先失去耐心。
是以石亨倒是并未像杨洪等人一般,对也先所说的天子命令视而不见,而是让士兵传令告知也先,京城已有新帝,岂会在瓦剌人手中?
也先则是坚称自己手中的皇帝是正统皇帝朱祁镇,让石亨亲自来验证,只要给他足够的金银和粮食,他便可以将朱祁镇还给大明。
石亨身边本就没有几个见过皇帝的士兵,即便有认识皇帝的,也都已经得了石亨的命令,谎称并未面见天颜。
至于石亨本人亲自去看,或是开城门让朱祁镇进来,那是当然不可能的,石亨自然也不会暴露自己根本没有确认皇帝真假的打算,只是告知也先,若是真想还回所谓的皇帝,那就把人放进筐子里,由守城的士兵拉上城墙后确认。
也先大概率不会同意,即便真的同意石亨的要求,石亨也完全可以让拉绳子意外断裂,直接解决掉不知道是真是假的皇帝。
事情也正如石亨所料,也先当然不可能就这么轻易地将皇帝还回去,双方只能就着皇帝是真是假这件事来回扯皮。
朱予焕显然也意识到瓦剌随时都有跑路的可能性,因此仅带跟着自己一起从云南带回来的护卫和南京京营精锐以及少部分携带火铳的三大营士兵日夜兼程,总算尽快赶到了大同。
石亨提心吊胆许久,得知皇帝平安抵达的消息,总算松了一口气,立刻亲自去迎接朱予焕。
两人再次以君臣的身份相见,只不过这次朱予焕成为了真正的“君”,而石亨也不再是当初那个等着叔父的空缺、尽力为自己谋前程的小兵。
朱予焕先召见众人,简单询问了一番近来大同的防御和备战事宜,这才让其他人继续各司其职,只留下石亨一人面圣。
石亨见众人退下,复又行礼道:“臣叩见陛下,陛下万岁。”
朱予焕微微挑眉,已经明白石亨的意思,无非是向自己再表忠心,证明他这些年来一直心向朱予焕。
朱予焕摆手示意他起身,道:“起来吧。”
石亨起身,只见朱予焕一身红盔玄甲,沉稳踏实,比当初见面时的风采更多了几分稳重。
朱予焕笑眯眯地问道:“怎么多看我两眼?”
石亨心中打了个激灵,立刻道:“陛下风采比之当年更盛,又着永乐时的红盔玄甲,神似太宗皇帝的威仪……臣一个粗人,在陛下面前失礼了,请陛下责罚。”
朱予焕半开玩笑道:“你这话,好像见过太宗爷似的。”
石亨听出她语气还算是轻松,并无他意,便赔笑道:“要是太宗皇帝能够看到陛下如今的风采,必然也十分欣慰。”
朱予焕自觉跳过这部分客套行为,只是问道:“你这几日见瓦剌带来的那个皇帝了吗?”
石亨见她直入正题,也不再拍马屁,恭敬回答道:“确实远远地见过几次,不过这些日子为了防御瓦剌,城墙加固许多,瓦剌又不放心让战俘距离城墙太近,故而我与其他将领也无法确认……”
朱予焕静静地望着他,道:“现在只有你我二人,我要你说实话,那人是不是我的弟弟朱祁镇。”
石亨在她的目光下沉默良久,一时间拿捏不住此时此刻已经成为皇帝的朱予焕的心理。
皇帝究竟是要他站在她那一边说假话,还是老实承认……
石亨一咬牙,还是老实回答道:“那人应当确实是已经自刎殉国的先帝……”
“先帝啊……”朱予焕咀嚼着这个字眼,在石亨有些不安的眼神中露出一个笑容,道:“那真是太好了,不怕他来,就怕他不来。”
石亨微微一愣,很快便从她的笑容中读出了朱予焕的意思。
那是同为上过战场的人都会明白的含义,透露着明晃晃的杀心。
看来朱祁镇是必死无疑。
只是这下石亨有些疑惑。
既然如此,那皇帝为什么要亲自前来?直接暗中给他个消息,让他想办法趁机将朱祁镇杀了便能了事即可,总不能是为了从京城拿几门上好的火铳来吧?
除非皇帝要亲自动手杀了朱祁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