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未歇,淮河沿岸泥泞不堪,在一片刚被洪水冲刷过的滩涂上,一群特殊的人正在紧张地忙碌着,他们身着统一的灰色劳改服,脚踩沾满泥浆的草鞋,但若仔细观察,会发现这些人举止间仍带着行伍之气,正是被红营俘虏后接受劳动改造的清军官兵。
“杰书,你看那边......”吉勒塔布凑到杰书身边,眼神示意不远处的一个土坡,即便附近没人盯着,他也已经开始逐渐适应喊着杰书的名字,而不是再称呼他为“王爷”。
杰书同样已经适应了别人喊自己的名字,反倒现在若有人喊他“王爷”,他还会愣住一时,听到吉勒塔布的话,杰书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一群红营技术人员正围着一台造型奇特的机械忙碌着,那机械有一个巨大的木质支架,上面装有多组滑轮和绳索,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个巨大的铁制抓斗,在技术人员的操作下正缓缓升起,然后猛地张开,将满满一斗泥土投入旁边的运输车中。
“我刚刚去询问过,那是黄小松黄履庄捣鼓出来的新式抓斗挖泥车,听说本来是设计给红营治淮用的,高家堰溃决之后,那位黄教授带着一帮技术人员和工匠,画了三天三夜的图,把这东西给赶了出来......”吉勒塔布小声说道:“听说是综合了老式的抓斗车和泰西的机械改良,用了不少滑轮和齿轮,您看,通过这组复合滑轮,一个人就能操作三百斤重的抓斗,若是用畜力驱动还能再提高,一组这样的抓斗挖泥车,比现在的挖泥速度提高五倍左右。”
“这是好事,今天试验成功,以红营的本事,最迟明天应该就能大规模的运用了......不,说不准今夜就可以大规模运用了,红营应该已经把前期准备都做完了,只等着试验调试完毕,就开始大规模的建设......”杰书杵着铲子,锤了锤酸痛的腰,放眼扫视了一圈周围:“早日把这些分洪渠疏通,就能早日解决这场洪灾,不知能救下多少百姓.......”
杰书忽然顿了顿,猛然想到一个问题,若是在清廷里头,这些机械要大规模铺开运用,各个衙门之间扯皮都不知道要扯多久,地方官指不定就随便弄一些粗制滥造根本就没法使用的东西交了差,然后找个借口摊派索捐,又多加上一份苛捐杂税,搞到最后没准这些本来是为百姓们谋福的机械,反倒被老百姓自己给砸毁了。
但杰书却十分的相信,红营就能够在一天甚至半天的时间内,将这些新式机械全面铺开运用,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对这个曾经的敌人充满了信心。
“王爷......杰书说得对!”一名清军将领搭话道:“红营要做成的事,一贯是不计成本,一天的时间,至少真能把咱们这块区域给铺满这些机械!你们知道吗?红营这次抗灾是发了狠了,说是要当一场全面战争来打,还真就跟打一场大仗没什么两样。”
“听说为了这抗灾的事,红营不仅动用了江北的人力物力,江南等地也在到处调人,包括灾后重建什么的,总计要调用二十多万兵马和民夫,还有大量的物资钱粮调配,据说原本要拨付水师建造和编训的上百万两银子和建造战船的木料、材料等等,都被扣下来送到江北,甚至暂停了水师的营训,把许多水师官兵调来操船,深入那些完全被水淹了的村寨灾区,营救没来得及撤离的百姓。”
“这是真的?”吉勒塔布有些惊讶:“去年年末的时候,红营和红毛番谈判破裂,红毛番的战船冲到宁波洋面炮轰宁波港口,到现在还时不时抢掠出海的渔民和商船,郑家的水师也跑来凑热闹,把浙江洋面搞得一团乱,甚至还送了兵马上岸,在福建、浙江配合什么‘反动份子’洗劫乡镇,红毛番郑家有水师之利,时不时跑来咬一口,甚至威胁江南乃至江宁……金陵!这千日防贼,红营哪里还能安心建设?”
“听说红营都在组织福建那边准备拔除掉郑家在大陆上的据点,以此限制郑家水师活动范围,可没有水师协助,根本就不可能拿下四面环水的厦门岛。广东倒是有原本吴世琮投诚的水师,但是刚刚完成改造,还要看着壕境澳的佛朗机人和蠢蠢欲动的鹰格兰人,也腾不出手,红营就等着江南的水师建造编练完成,有了近海作战的能力,再去福建配合夺取厦门,这算是如今红营军务上第一大事了,抽调别的部队也就罢了,怎么连水师都抽调了过来?”
“保护百姓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嘛!”那名清军将领指了指附近那写着一排大字的横幅:“在红营心里头,老百姓更重要,厦门今天夺不了,明天再夺就是,可老百姓遭了灾今天不救今天就得丢了性命,人命关天啊!”
杰书看向那张横幅,轻轻叹了口气:“康熙十五年的时候,高家堰也溃决过一次,当时三藩之乱正酣,朝廷无心救灾,洪水冲毁数百万栋房屋,泗州城全城淹没,江北数百万百姓遭灾,而朝廷.....一切以战事为重,不仅课税照旧,大量物资粮食输送前线,百姓却连一粒朝廷的赈灾米都没有吃到,多亏彼身江南各处衙门还算是同心一致、实心任事,协调江南豪绅捐纳,加之淮扬盐商担心江淮盐场,主动出银出钱救灾,才没有酿出大祸来。”
“而当时的皇上......也是一心扑在平乱战事之上,救灾事宜,只令河道粗粗整修了一下高家堰,只顾着保住运河,以免耽误了军粮运送,一直到安亲王退军鄱阳湖与红营对峙,战事稍微平稳了一些,才发下赈灾款项来,直到红营进了南京城、入了江北,许多灾民依旧没有得到妥善安置,还是红营将他们安置了......”
“此番高家堰再次溃决,恐怕和康熙十五年时朝廷对灾情不重视,这高家堰只粗粗整修过的缘故.......”杰书扫视着周围,长长出了口气:“得民心者得天下,为了百姓,一切都可以让步,这样的红营,如何不会被天下万民拥戴呢?这大清......亡得不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