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潼关以西,有一处无名山谷。

暮春时节,雨丝绵绵,如牛毛般细密,如细丝般轻柔,仿佛没有尽头。

这片幽深的山谷,被这无尽的雨丝笼罩,宛如蒙上了一层朦胧的水汽薄纱。

远山近岭,都隐匿在那淡青色的雨雾之中,若隐若现,宛如一幅被洇湿的水墨长卷,充满了诗意与画意。

参天的古木,枝叶繁茂,在风雨的吹拂下,沙沙作响,宛如低沉的叹息,诉说着这片土地所经历的战乱与悲凉。

偶尔,有受惊的鸟雀,扑棱着翅膀,发出尖锐的鸣叫,如离弦之箭一般,冲破雨幕,直直地射向那灰暗低垂的天空。

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在这静谧的山谷中显得格外突兀,更增添了几分萧瑟与不安。

山谷深处,几块巨大的岩石相互交错,形成了一个天然的避雨凹地。

而此时此刻,大唐帝国的储君——太子李琮,却正蜷缩在这个凹地之中,形容狼狈不堪。

他的脸上,纵横交错着数道狰狞可怖的疤痕,在这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愈发触目惊心。

这些疤痕,仿佛是他人生苦难的见证,诉说着他所经历的种种磨难。

而他身上那件曾经象征着天潢贵胄身份的华服,如今也早已污损不堪,沾满了泥泞和草屑,失去了往日的光鲜亮丽。

雨水带来的寒气如同一股冰冷的细流,悄然渗透进他的衣物,让他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起来。

他的目光空洞无物,仿佛失去了灵魂一般,茫然地望着眼前那迷蒙的雨帘。

然而,在他内心深处,却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忧虑和恐惧,如同被狂风卷起的海浪,不断冲击着他脆弱的心理防线。

潼关城破的那一天,仿佛是一场噩梦,至今仍历历在目。

若非身边幕僚罗晓宁当机立断,在城防崩溃前的一刹那,迅速带领数百名行动迅捷如鬼魅的“不良人”,将他像提线木偶一样强行带离那危险的境地,恐怕他早已命丧乱军之中,甚至比鲜于仲通逃得还要快。

然而,这所谓的“救命之恩”背后,却让他感到一种比死亡更可怕的寒意——他这个堂堂太子,似乎正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裹挟着,不由自主地走向一个充满未知的深渊。

这股力量究竟是什么?

它来自何处?

又将把他带往何方?

无数个疑问在他脑海中盘旋,却始终找不到答案。

“殿下,该换药了。”一个苍老而带着无限恭敬的声音,突然在他耳畔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缓缓转过头,只见贴身太监边令诚正佝偻着瘦小的身躯,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青瓷小药罐,仿佛那里面装着的不是普通的药物,而是稀世珍宝一般。

边令诚蹑手蹑脚地靠近他,满脸皱纹的脸上写满了担忧和疲惫,那双浑浊的眼睛则时刻留意着四周的动静。

李琮缓缓地睁开双眼,仿佛沉睡了很久一般。

他的目光并没有像常人那样直接落在边令诚身上,而是穿过了细密的雨幕,直直地投向远处那片林间若隐若现的黑色身影。

那是一群身着黑衣的人,他们名义上是保护太子李琮的侍卫,但实际上却是在严密地监视着他。

这些不良人岗哨就如同融入林间的幽魂一般,悄无声息地移动着,他们那冰冷的视线时不时地扫过李琮所在的岩石,仿佛他是一个随时可能逃脱的囚犯。

李琮嘴角微微扯动了一下,这个细微的动作几乎难以察觉,但却牵动了他脸上那道狰狞的疤痕,使得他原本就有些苍白的面容显得更加扭曲和苦涩。

“保护?”李琮心中暗自冷笑,“恐怕用‘看守’这个词更为贴切吧。”

边令诚并没有察觉到李琮的异样,他熟练地解开了李琮手臂上沾着血污的布条,露出了下面那道不算深却已经红肿发炎的伤口。

边令诚小心翼翼地将散发着苦涩草药味的药膏涂抹在伤口上,他的动作轻柔而细致,生怕会给李琮带来更多的痛苦。

当药膏接触到伤口的瞬间,李琮感觉到一阵清凉传来,稍稍驱散了一些寒意带来的不适。

“令诚啊,”李琮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就像是被砂纸磨过一般,“你说这雨……何时才能停歇呢?”

李琮的问题如同他那漂泊无定的命运一般,既像是在问天,又仿佛是在问自己。

边令诚并没有立刻回答,他先是小心翼翼地伺候着李琮喝下了一碗温热的、同样苦涩的汤药,以驱散那侵入身体的风寒。

待李琮眉头微皱,艰难地咽下那苦涩的药汁后,边令诚这才开始收拾起药碗来。

他的动作轻柔而谨慎,生怕发出一点声响,同时,他那警惕的目光还在不断地扫视着四周,仿佛周围隐藏着什么危险似的。

终于,边令诚将药碗收拾好,放到了一旁的桌子上。

他稍稍松了口气,然后将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一般,对李琮说道:“殿下,老奴看这雨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了啦。就像……就像那罗先生说的话一样,也是云山雾罩的,让人实在难以琢磨啊。”

边令诚顿了顿,似乎是在犹豫要不要继续说下去。

过了一会儿,他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声音又低了几分,几乎是用气声说道:“老奴总觉得……如今的罗先生身上透着一股让人说不清道不明的邪性,让人心里直发毛啊。”

李琮那布满疤痕的眼角猛地一跳,仿佛被什么东西刺激到了一般。

然而,这道锐利如刀锋的光芒仅仅在他眼中一闪而过,紧接着便被他那惯常的木然所取代,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觉。

李琮放在膝上的手指,看似随意地搭在那里,但实际上却在无意识地用力摩挲着腰间悬挂的那枚温润玉佩。

这玉佩对他来说意义非凡,因为它是他生母惠妃留下的唯一念想。

每当他抚摸着这玉佩,仿佛就能感受到母亲曾经给予他的温暖和勇气,那是一种早已逝去的感觉,但却深深地烙印在他的心底。

就在这时,李琮突然开口问道:“罗先生……去探听消息,去了多久了?”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其中还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和试探。

边令诚正在收拾药碗,听到李琮的问题,他的动作骤然一顿,手中的瓷碗边缘磕碰发出一声轻微的脆响。

他脸上露出惊惶之色,连忙回答道:“回殿下,已有两个时辰了!老奴……老奴方才隐约瞧见几个不良人骑着快马,浑身湿透地奔了回来,神色仓皇得很,像是……像是潼关那边又出了天大的变故。”

李琮听完边令诚的话,沉默了下来,四周只剩下雨打树叶的沙沙声。

这沉默仿佛持续了很久,让人感到一种压抑的气氛。

忽然,李琮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猛地伸出那只未受伤的手,一把抓住了边令诚枯瘦的手腕。

他的力道之大,让老太监痛得差点叫出声来,但他还是死死忍住了。

“令诚……”李琮的目光如炬,死死地盯着边令诚那浑浊的眼睛,仿佛要透过他的眼睛看到他内心深处的想法一般。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剩下气音,让人不禁心生寒意。

边令诚被李琮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和问话吓得浑身一颤,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原本就有些浑浊的眼睛此刻更是被恐惧所笼罩,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回……回殿下,自您开府建衙那年起,老奴这条贱命就是殿下的了,至今整整十五载春秋……当年若非殿下在掖庭局救下老奴这条贱命,老奴早就……”

边令诚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但那颤抖的语调还是出卖了他内心的不安。

“殿下……”边令诚深吸一口气,似乎是下定了决心。

他借着李琮抓着他手腕的姿势,将身体更凑近些,嘴唇几乎贴在李琮的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微不可闻的气声说道:“奴婢……奴婢觉着不对劲!罗先生和那些不良人……关系非同一般!他们之间打手势、递眼神,默契得很,根本不像是临时拼凑的保护队伍……”

说到这里,边令诚突然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些犹豫,然后他压低了声音,仿佛害怕被人偷听似的,继续说道:“倒像是……倒像是一伙的!奴婢担心……罗先生恐怕早就不是殿下的人了,他……他已经是裴徽的人了!”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一般,在李琮的耳边炸响。

他的心脏猛地一缩,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几乎要停止跳动。

边令诚的话,将他心中一直以来隐隐的猜测彻底捅破了,让他无法再自欺欺人。

李琮的面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着,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他的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细汗,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他的衣领上。

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内心的震惊和恐惧。

然而,边令诚的话却像一把利剑,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

他不禁想起了罗晓宁的种种表现,那些原本被他忽略或者故意视而不见的细节,此刻都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潼关城破时,罗晓宁“忠心护主”,却让他忠心的护卫们“意外”死伤殆尽。

这难道仅仅是巧合吗?

前日,明明有机会绕路尽快返回长安,罗晓宁却以“叛军游骑遍布”、“道路泥泞难行”、“需等更确切消息”等种种借口,硬是将他困在这荒山野岭三天!

这分明是拖延!是囚禁!

李琮的心中涌起一股无法遏制的愤怒,他的拳头紧紧握起,指甲深深地陷入掌心,却浑然不觉疼痛。

他怎么能如此愚蠢,竟然一直被罗晓宁蒙在鼓里!

然而,愤怒过后,更多的是绝望和无助。

他深知,自己如今已是孤家寡人,身边没有一个可以信任的人。

他的那些亲信和幕僚,恐怕也早已被罗晓宁收买或者控制。

在这一刻,李琮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恐惧。

他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眼前的局面,也不知道自己还能相信谁。

身边除了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太监,竟然没有一个可以信任的人!

如果此时反抗,那岂不是自寻死路?

不仅如此,还会让自己死得更快、更无声无息!

边令诚见李琮没有斥责自己,心中稍安,胆子也更大了一些,语速不由自主地加快,继续低语道:“殿下!如今外面都在疯传裴徽是圣人与虢国夫人的私生子!这消息虽然荒诞不经,但却在民间引起了轩然大波。”

他顿了一下,偷瞄了一眼李琮的脸色,见他并没有露出不悦之色,便接着说道:“虽说在太平年月,一个私生子绝无可能撼动储位,但如今的局势却大不相同啊。”

边令诚的声音愈发低沉,仿佛害怕被人偷听去一般:“如今叛军如狼似虎,眼看就要合围长安!圣人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殿下您又身陷此地,无法脱身……那裴徽恰好力挽狂澜,解了长安之围……到那时,他手握重兵,又有‘皇子’名分,再加上那些居心叵测之人的拥戴……他……他未必就不能问鼎那九五至尊之位啊!”

最后一句话,边令诚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似乎对这种可能性充满了恐惧和担忧。

李琮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显然被边令诚的话震惊到了。

边令诚这看似愚忠的担忧,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心中的迷雾,让他突然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一个之前未曾细想、或者说不敢深想的可能性,清晰地在李琮的脑海中浮现出来!

“裴徽留本宫一命,并非仁慈,而是大有用处!”

“父皇只是逃往蜀地,并未驾崩。”

“裴徽即便坐实了皇子身份,此刻称帝也是名不正言不顺,必遭天下唾弃,成为众矢之的。”

“他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过渡!”

“而本宫这个正牌太子,就是最好的傀儡!”

“他定是想先扶持本宫登基,以太子继位,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待他掌控全局,根基稳固,再逼本宫‘禅让’于他!”

“呵,好一个‘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翻版!裴徽,你打的好算盘!”

李琮脑中念头飞转。

“然而……这未必不是本宫的机会!”

“只要本宫能回到长安,登上那个位置,哪怕只是名义上的皇帝,局面就大不相同!”

“裴徽树敌众多,关陇门阀、山东士族、七宗五姓,还有那些忠于李唐的勋贵老臣,岂会甘心被他一个‘私生子’凌驾?”

“这些人就是我的刀!只要能熬过最初的傀儡阶段,暗中联络,分化瓦解……未必不能绝地翻盘,将这野心勃勃的裴徽反噬!”

就在李琮心中电光石火般盘算,绝望中滋生出一线疯狂野望之时,眼角的余光瞥见林间小径上,一个青色的身影正快步而来,步履轻捷,踏在泥泞小路上竟几无声息——正是罗晓宁!

“闭嘴!”李琮猛地甩开边令诚的手,声音带着一丝惊怒的嘶哑,低声呵斥。

脸上的疤痕因这激烈的情绪而显得更加扭曲可怖。

边令诚如遭雷击,“噗通”一声跪倒在冰冷的泥水里,浑身筛糠般抖个不停,再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李琮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努力让脸上的表情恢复成之前的麻木和忧虑,目光转向来人。

罗晓宁约莫四十出头,面容清癯,一袭青袍已被雨水和泥浆打湿大半,衣摆下缘还被荆棘划破了几道口子,靴子上更是沾满了新鲜的黄泥,显然刚刚经过长途跋涉。

他狭长的眼睛微微眯着,即使在雨中,也给人一种深沉难测的感觉。

“罗先生辛苦了。”李琮挤出一丝极其勉强的、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带着刻意的虚弱,“本宫见有新的不良人弟兄冒雨赶来,神色匆忙,可是潼关那边……有了确切的消息?”

他刻意强调了“确切”二字,带着试探。

罗晓宁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边令诚,对着李琮恭敬地躬身行礼,态度无可挑剔:“卑职正要向殿下禀报。”

他顿了顿,竟出乎意料地说道:“边公公也是殿下心腹,不妨一同听听,此事……关系重大,涉及国运。”

边令诚低着头,身体抖得更厉害了,一股不祥的预感笼罩了他。

“说吧。”李琮挺直了些腰背,尽管脸上疤痕让他难以做出什么表情,但边令诚仍能清晰地感觉到,太子殿下整个身体都绷紧了,像一张拉满的弓。

罗晓宁面色沉静如水,语气平稳,却吐出令人心胆俱裂的消息:“殿下,据最新探报,叛酋安庆绪、田乾真、高尚三人手段极其酷烈,仅用三日,便将投降的六万多官军强行打散、整编完毕,化为己用。”

“安庆绪已于前日在潼关登基为帝,任命田乾真为大将军、高尚为宰相。”

“然后,安庆绪留下悍将率三万精锐镇守潼关天险,和田乾真亲率十万虎狼之师,昼夜兼程,直扑长安而来!其前锋游骑已近灞桥,最迟明日……长安城便将被重重围困,水泄不通!”

李琮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听到“十万虎狼”、“明日围城”这样的字眼,脸色还是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

然而,当想到他的父皇李隆基面对叛军围城时,是何等惶恐狼狈时,一股扭曲的快意竟不合时宜地从心底最阴暗的角落滋生出来。

他强压着这股复杂的情绪,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和……幸灾乐祸?

“那……长安城内呢?圣人和朝廷……可有应对之策?”他迫切想知道那个高高在上的父皇是如何应对这灭顶之灾的。

罗晓宁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诮冷笑,声音里充满了鄙夷:“应对?杨国忠那奸佞之徒,除了蛊惑圣人逃跑,还能有何良策?据报,圣人已带领杨国忠,在龙武大将军李光斯统领的近万龙武军和三万新军的护送下,弃长安百万臣民于不顾,已于昨夜……仓皇西逃,奔蜀地去了!”

“什么?!”李琮如遭五雷轰顶,猛地从岩石上站了起来,动作之大牵动了伤口也浑然不觉,一脸的惊愕、茫然,随即是巨大的荒谬感!

那个在他心中如同神只、威严不可侵犯的父皇,那个开创了开元盛世的圣人天子……竟然……竟然真的如此怯懦不堪,像一个吓破了胆的富家翁,丢下祖宗的基业和满城的子民,只顾自己逃命去了?

这简直颠覆了他对父皇的所有认知!

“不可能……父皇……父皇怎会……如此……”他喃喃自语,声音干涩,仿佛在说服自己,但内心深处却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呐喊:看吧!这就是你敬畏如神的父皇!一个自私懦弱的逃兵!

李琮猛地转过身,不顾伤痛和雨水,目光死死投向长安城的方向。

脸上的疤痕在昏暗的雨幕中显得更加狰狞可怖,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

这一刻,抛弃、怨恨、屈辱、以及对那个至高无上空位的极度渴望,在他心中疯狂交织、燃烧!

边令诚也被这消息震得魂飞魄散,但看到太子失魂落魄又隐含疯狂的样子,作为忠仆的本能让他鼓起最后一丝勇气,跪行上前,声音颤抖却带着孤注一掷的煽动:“殿下!殿下!此乃天赐良机啊!圣人……圣人弃国而走,长安无主!殿下乃国之储贰,名正言顺!若能抢在叛军合围之前进入长安,登高一呼,以储君之尊号令天下藩镇勤王,必能凝聚人心,力挽狂澜!此乃再造大唐之不世之功啊!殿下!”

“没错!!”李琮被边令诚的话瞬间点燃了心中那团名为野心的火焰,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的浮木,声音因激动而尖锐嘶哑:“本宫要立刻回长安!立刻!备马!本宫要以储君之身,坐镇长安,主持大局,号令天下兵马勤王!护我大唐江山社稷!”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身披龙袍,接受万民朝拜的景象。

“晚了。”罗晓宁冰冷的声音如同一把淬毒的匕首,轻易地刺破了李琮刚刚升腾起的狂热泡沫。

他站在原地,甚至没有上前阻拦的动作,只是用一种近乎怜悯的眼神看着激动失态的太子。

“从此地到长安,山高林密,道路泥泞难行,纵使快马加鞭,至少也需三日脚程。”

“而安庆绪的十万大军,明日便会如铁桶般围住长安。殿下此刻前往,与自投罗网、自寻死路何异?”

罗晓宁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扎进李琮的心窝。

李琮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踉跄一步,重重跌坐回冰冷的岩石上,脸色瞬间变得灰败如死人。

他终于彻底明白了!

罗晓宁这三天找尽借口滞留此地,就是为了等这一刻!

等长安成为孤城,等自己失去任何“抢先”的机会!

裴徽……好深的心机!

李琮心中豁然开朗,却又陷入更深的绝望和算计。

“原来如此!父皇只是逃了,还没死!裴徽即便想当皇帝,此刻也名不正言不顺。”

“他需要本宫这个正牌太子作为他登基的跳板!”

“他留本宫一命,不是仁慈,是要把本宫推上皇位,做一个任他摆布的傀儡!”

“等本宫‘禅让’给他时,一切就都顺理成章了……好毒的计策!”

“但……只要本宫能坐上那个位置!哪怕只是名义上的皇帝!局面就不同了!”

“裴徽,你以为你能一手遮天?你树敌太多!关陇门阀、山东豪族、七宗五姓门阀,还有那些忠于李唐的老臣宿将,哪一个不是你的眼中钉肉中刺?”

“哪一个不是可以利用的力量?只要我能熬过最初那段时间,暗中联络,未必不能……”

“罗先生……”李琮的声音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沙哑,他低下头,掩饰住眼中疯狂闪烁的算计光芒,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颓丧而无奈,“那……依先生之见,本宫……本宫如今该何去何从?难道就在此……坐以待毙不成?”

他刻意流露出一种走投无路的绝望感。

罗晓宁看着李琮颓然的样子,脸上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微笑,仿佛一切尽在掌握:“殿下何出此言?卑职等拼死护卫殿下至此,岂能让殿下坐以待毙?自然是要……护送殿下即刻前往长安!”

“什么?!”李琮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极度的错愕和难以置信!

这与他刚刚推演的剧本完全不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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