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脸都笑歪了。
一艘鲲鱼渡船,此时正停靠在青虎宫山门外,长达近百丈,背生双翼,展开之后,遮天蔽日。
正是此前裴钱瞧见的那只,也是阮秀所说的“鲲鹏”。
不过据说血脉不行,只有鲲鹏的一丝血脉,少的可怜,而今只有洞府境修为,尚未成年。
算是中等渡船了,跟上等差了不少,不过论价值,照宁远估计,怎么都该有个千枚谷雨钱吧?
渡船也是有价格一说的,浩然天下最大的鲲鱼渡船生意,就在流霞洲那边,被某个世家宗门所掌控。
小型渡船,一般都要数百枚谷雨钱,中型,则是千枚以上,大型渡船,那就不是神仙钱所能衡量的了。
比如墨家那几艘机关城,不仅外在看起来庞大,好似山岳,内里也是别有洞天,机关无数,价值无法估量。
而世间最大的山岳渡船,则是道老二那座倒悬山。
据说在倒悬山还没来浩然天下之前,这枚山字印,都是道老二在自家青冥天下那边,用来接引八方来客的。
不管怎么说,玉圭宗送出的这艘鲲鱼渡船,都是一份大礼。
虽然姜氏很有钱,甚至对姜尚真来说,这只不过是他那聚宝盆里掉下来的一块金边。
可他宁远穷啊。
其实很早之前,宁远就想弄一艘山岳渡船来了。
毕竟以后回了神秀山,他肯定是要建立山门的,而建山门,最需要的是什么?
是门人弟子?
肯定要,但在这些之前,更需要做生意。
山上的生意往来,小的有包袱斋,就是捡破烂的,背着一个大袋子,四处吆喝。
类似当年倒悬山那些在坊市摆地摊的修道之人。
但既然都要建山门了,总不能还如此做,也挣不着几个钱。
稍大一点,就是开铺子了。
倒悬山四大私宅,就是其中佼佼者。
可东宝瓶洲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等着旁人找上门去做生意?
所以如此来看,拥有一艘山岳渡船,就是重中之重。
当时宁远在去往埋河中途,就曾遇到一头幼年地牛,体型庞大,是驯养成渡船的好材料,不过他没看上眼。
地牛哪怕成年,也只能在内陆行走,无法跨洲远游,而且脾气暴躁,宁远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去驯服。
不过而今这些,都已经解决了。
宁远咧嘴笑道:“玉圭宗诚意满满啊。”
姜尚真嘴角一扯,“宁剑仙喜欢就好。”
年轻人点点头,笑眯眯道:“喜欢,这怎么能不喜欢呢?”
“你拿这个来考验,我就算是上五境剑仙,也有点把持不住啊。”
姜尚真缓缓道:“这头鲲鱼渡船,虽然还未成年,但饱餐一顿过后,最少能坚持航行一个月之久。”
宁远一步踏上渡船船头,“哪来的?”
鲲鱼渡船,珍贵至极,哪怕山上有明码标价,但一般都是有价无市,何况这里是桐叶洲,山岳渡船什么的,一般都是山上工匠打造的飞舟。
姜尚真紧随其后,来到船头这边,依旧与宁远保持了一个暧昧的距离,“荀老儿前不久亲自跑了一趟中土神洲,多方打听,购置了这头鲲鱼。”
姜尚真开始跟宁远讲解这艘渡船的一些事宜。
“鲲鱼很是温驯,虽然只有洞府境修为,但肉身堪比金身境武夫,
外加其中还有三座防护阵法,几番叠加之下,哪怕是地仙剑修,短时间内也无法破开。”
“想要一剑打落,起码都得玉璞境。”
宁远一一记下。
姜尚真又提醒道:“换了新主人,往后航行之时,可能鲲鱼会有些异动,不过对你宁远来说,应该没什么问题。”
宁远双手搭在栏杆上,笑得合不拢嘴,连连点头,“没问题,我能有什么问题啊,姜道友破费了。”
阮秀与裴钱跟着踏上山巅,小姑娘四处张望,最后终于寻到了宁远的身影,双眼瞪得老大。
背着她的小书箱,一溜烟跑到船头下方,大呼小叫,想要登船。
然后许是吵到了鲲鱼,这个庞然大物,缓缓睁开了眼睛。
比磨盘还要大的一对眸子,冷冷的看了她一眼,裴钱怪叫一声,吓得面无人色。
小姑娘又撒丫子跑到阮秀身后,怕归怕,但还是忍不住好奇,偷偷打量。
没去理会裴钱,宁远与姜尚真,两人一左一右,眺望峰顶的大好风光。
天阙峰山巅处,云海茫茫,霞光四起,站在高处,视野所及,能遍览整个清境山三百里地界。
这便是仙家门派。
饶是宁远,此刻也有点飘飘然了。
做仙人的滋味,确实很好,好的不能再好。
峰顶北边,就是那座大泉王朝最大的渡口,是一座占地极大的楼船,建在崖畔中,底下居然是悬空的,类似倒悬山。
不过细细一看,楼船底下,有那成千上万的彩色鸟雀,经久不歇的盘旋,用羽翼托起了这艘浮空楼船。
这种仙人手段,比如机关之术,驯兽之法等等,宁远是很眼馋的。
若是有机会,他不介意学一学。
技多不压身嘛。
宁远是地仙修士不假,搁在浩然天下这边,都能被人称为剑仙,可该不会的,还是不会。
宁远忽然说道:“姜道友,其实你不来,我也不会去找你的麻烦。”
姜尚真面色平静,轻声道:“其实我也不想来。”
“只是荀老儿非要我来罢了。”
宁远笑道:“结个善缘?”
姜尚真迟疑了一下,轻轻点头。
“那就结个善缘。”年轻人摘下养剑葫,抿了口酒水,“既然化干戈为玉帛,那么往后,或许玉圭宗与我神秀山,还能做点生意往来。”
姜尚真心头一动,“神秀山?”
宁远开门见山道:“你想的没错,就是宝瓶洲那个破碎后的骊珠洞天,嗯,里头有个神秀山,是我此行的最终去处。”
姜尚真有些一头雾水。
荀老儿此前板上钉钉说过,这个年纪轻轻的十境剑修,是来自于剑气长城,据说当初还以十四境,问罪过桐叶宗。
若是没有藕花福地之事,玉圭宗其实本可以跟剑气长城扯上一点关系,虽然不多,但总归是有好处的。
所以荀渊在得知福地内幕之后,才会苦口婆心的与他劝说,让他来登门致歉。
剑气长城,委实是不敢惹啊。
玉圭宗厉害吗?自然厉害,那可是一洲之地排在老二的宗门。
但要是跟剑气长城相比,就是蝼蚁。
不说别的,那边传说中的十大巅峰剑仙,随便来一个,玉圭宗上上下下,谁能拦得住?
荀渊很看好姜尚真,甚至早就内定好了,他就是下一任玉圭宗宗主,但在荀渊眼中,没有什么比得上自家宗门。
倘若真到了不死不休的境地,若有必要的话,荀渊会毫不犹豫的,将他舍弃。
所以他来了,不来也得来,捏着鼻子都要走这一趟。
宁远可以不去找他,他却不能不来找宁远。
山上仇怨,最是云波诡谲,哪怕只是一条极为细小的线条,都容易绵延十年百年,最后牵一而发动全身,造就弥天大祸。
姜尚真犹豫了片刻,“能不能问一句,你到底来自何处?”
听荀老儿说,当年那个十四境剑修,虽然当了刑官,但在剑气长城那边,其实是个外乡人。
而宁远现在又说,他要去宝瓶洲……
真他妈让人捉摸不透。
宁远反问道:“姜道友以为呢?”
姜尚真轻声道:“是剑气长城某个大家族?”
万年以来,剑气长城那边的情况,其实在浩然天下一些个大宗门眼中,早就不是什么隐秘,略知一二。
毕竟那边人也不多,总计不过几十万人,还比不上浩然天下这边随意一个城池。
“宁”这个姓,在那边也只有一处。
宁远笑笑不说话。
阮秀带着裴钱,此时登上渡船。
姜尚真则是一步下了渡船,朝他拱了拱手,“宁远,我就送到这里了。”
想了想,他又从袖中取出一把小巧飞剑,抛向一袭青衫,“这枚飞剑,是我玉圭宗传信之物。”
宁远伸手接过,看也没看,随手收进方寸物里,朗声笑道:“姜道友,你那云窟福地,主要盛产什么宝物?”
姜尚真点点头,“宝物众多,只要宁剑仙需要,我可以全数打个折扣,一律七折,如何?”
宁远笑着点头,“结个善缘,六折怎样?”
中年男子同样报以微笑,“也不是不行,只是六折的话,一般都是玉圭宗供奉才能有的优惠。”
化干戈为玉帛是其次,要是能拉拢一名前程无量的年轻剑仙,玉圭宗怎么都不会亏。
反正谁不知道,他姜尚真手握云窟福地,财大气粗,什么都缺,但就是不缺钱。
更别说,善缘总好过仇怨。
宁远没好气道:“姜尚真,你想的倒挺美。”
顿了顿,年轻人又忽然认真问道:“真想让我做你玉圭宗供奉?”
姜尚真笑着点头,“剑仙如此侠义之人,境界又高,试问天底下有几个宗门世家,不愿拉拢一二?”
宁远疑惑道:“侠义?”
姜尚真没有隐瞒,直接说道:“浣纱夫人没有死在你的剑下,不是侠义?那名水神娘娘能结成金丹,不是剑仙所为?”
宁远眯起眼,“姜道友跟了我一路?”
话音刚落,男人按住剑柄,面无表情道:“我突然又有点……想把你砍死了。”
姜尚真微笑道:“所以今天不是特地来赔罪了嘛。”
宁远松开剑柄,“结个善缘?”
姜尚真双手负后,点了点头。
“结个善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