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传来微微的凉意,一层薄霜缓缓覆盖。
澹明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
灵力正在恢复,但量很少,如果强行提升,梦境便有不稳迹象。
属于回来了,但没完全回来。
不过,能够恢复,似乎验证了自己的某个推测。
关于这个多重梦境,关于那只掖幽。
只是推测暂时无法证实,那就先解决眼前的问题。
比如,带这些女孩离开。
想到这里,澹明转头望向旁边,忽然开口道:“阿姐,我眯一下。”
正在费力搓草根的搓几下便要喘几口气的崔盈闻声连忙转过身来。
-原本倒不是那么弱不禁风,只是长期饥饿导致的罢了。
“阿祀你是哪里又不舒服么?”
“没有没有,就是刚刚恢复,可能有点累,我眯一会就好,姐姐们先吃,不用等我的,我强壮着呢。”澹明摸摸头呵呵笑道。
“哟,小郎君现在果真是不一样了,都会关心我们了呢。”女掌柜笑着揶揄道。
澹明嘿嘿一笑没有出声,转身回到窝棚,找了个她们见不到的角度开始打坐。
灵力不多,先用来调理这具身体,至少要恢复一些自保的能力。
顺便想想该怎么逃。
.....
蛮族主帅大帐内。
一名身着黑底红纹战袍、内衬银鳞铁甲的络腮胡壮汉斜倚在主座上,手肘支着桌案,下巴抵在掌心,目光戏谑地盯着眼前战战兢兢的汉官。
那官员脊背绷得笔直,嘴唇微微发抖,却仍强撑着不让自己弯腰低头。
步摇莫跋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嗤笑一声。
官员被这一声笑惊得一颤,喉结滚动,咽了口唾沫,才继续道:“为、为表谢意,使君特命下官献上珠宝十五箱,军粮一千担,以酬大王援手之……”
“聒噪。”步摇莫跋忽声打断。
官员猝不及防,脚下一软,踉跄着后退几步,险些跌坐在地。
随即慌忙稳住身形,可额头已沁出冷汗。
帐内众蛮将见状,顿时哄然大笑。
“懦夫。”步摇莫跋嘴角划出一丝讥诮的弧度,又有些不耐烦:“你们汉人说话都喜欢这么曲曲绕绕?”
他单手撑着桌案,身子微微前倾,目光森然:“什么‘施以援手’,不过就是一桩买卖。”
“本王帮你们打川蜀的司马氏,你们许我们掳掠一番,银货两讫,哪来的交情。”
说着突然抄起案上割肉的匕首,随手一掷。
寒光闪过,匕首‘夺’地钉在那汉官脚前三寸处。
汉官身子又是一抖。
“至于什么珠宝,拿回去吧。”步摇莫跋随手一指,漫不经心道:“我再额外给你两箱,就在帐外,一会随便拿,算赏赐你的。”
“还有你那一千担军粮。”步摇莫跋嘿嘿一笑:“本王军粮多的是,比你这些鲜美的多。”
帐内一众将领闻言纷纷露出狞笑。
有些人牙齿里似乎还塞着一些血红。
汉官浑身颤抖,冷汗浸透了衣衫。
他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开口:“大王英明,下官便直说了。”
“我家使君命下官前来,一是叩谢大王援手之恩,二是...”官员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喉结剧烈滚动:“大王此番兵进中原,所获珍宝堆积如山,更掳掠我数万汉家女子充作...”
说到此处突然哽咽,眼前突然浮现出蛮族大营所见惨状。
被铁链串成一串的妇人,军营外堆积的绣花鞋,恍若无脑无智的行尸走肉。
顷刻,强忍悲愤继续道:“数万女子充作军粮,如今...如今只剩残躯数千,使君愿以十五箱南海明珠、一千担新收麦粟,求大王开恩...”
“给这些可怜人一条生路,让这数千女子归家吧!”
说罢,官员大礼参拜。
大帐内突然陷入一片死寂。
步摇莫跋指关节无意识地敲打着案着。
每一下轻响,都如同千钧重锤敲打在官员身上。
汗如雨下,神态惶惶。
“这些应该是本王的战利品吧。”少顷,步摇莫跋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
官员的肩膀猛地一抖。
“都是我底下的儿郎一刀一枪打回来的。”步摇莫跋缓缓直起腰板:“可以糟蹋,但不能白送。”
“草原不像你们中原富庶,物资甚是匮乏,才刚刚缴获了一点点物资就要丢掉,这样回去,草原上的其他部落都会嘲笑本王的。”
步摇莫跋摇摇头,忽然倾身向前,铜铃般的双目死死盯住官员:“小汉官,你饱读诗书,可曾见过哪本书上说要把到嘴的肉吐出来?”
“还是说,你们使君想反悔?”说到这,步摇莫跋声音陡然转冷。
“这...这..”官员如遭雷击,准备好的说辞全都卡在喉咙里,只能徒劳地张着嘴。
“罢了,先到这吧,看在你大老远跑来的份上,留下用顿饭再走。”步摇莫跋摆摆手,眼里满是轻蔑:“其他的,就免谈了。”
官员嘴角抽动,终究没敢再言语,只能佝偻着腰连连作揖,用袖子抹着涔涔冷汗退回席间。
不多时,几名披甲武士抬着口大铁锅进来,锅底柴火未熄,暗红的汤汁还在咕嘟冒泡。
一股腥膻中混着奇异香料的气味顿时弥漫大帐,既不像羊肉也不似牛肉,倒像是......
官员突然僵住,死死攥住衣角,指节都泛了白,盯着汤面上浮动的油花,喉头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来来来,先给这汉官呈上一碗,挑块最嫩的部位给他尝尝。”步摇莫跋嘴角上扬,很是得意:“今天你有福气了,这羊羔可是嫩得很。”
话音落下,卫兵一大勺掏出一块肉‘砰’声倒入官员面前碗中。
还热腾腾冒着气。
“我...我...”看着碗中那一块如凝脂一般的肉,官员瞳孔骤然收缩,一阵压制不住反胃,大颗大颗的汗珠开始落下,脸色变得煞白。
抬头时,正看见几个蛮族将领抓着肉块大嚼,油脂顺着他们的胡须滴落。他们咧着嘴笑,沾满肉沫的牙齿在火光下泛着森然的光。
禽兽?
不,这分明是连禽兽都不如的恶鬼。
官员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鲜血从指缝渗出,却感觉不到疼。
视线开始模糊,耳边只剩下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和那些恶魔咀嚼时黏腻的声响。
半晌,他强压住翻涌的胃液,死死攥紧衣袖,极力移开目光,朝着主位上饶有兴趣看着的步摇莫跋,拱手道:“下官...下官,已经用过膳了....不必...不必。”
“放肆!”步摇莫跋还没说话,倒是一旁名满脸横肉的将领猛然拍案而起,酒碗震得叮当作响:\"你这狗奴敢驳大王面子?!\"
“不...不是...不是...”官员汗如雨下,身子骨一软,几乎要瘫倒。
步摇莫跋慢条斯理地抿着酒,看了汉官一眼,忽然轻笑:“都说汉家识礼...”手指轻轻摩挲着杯沿:“依我看,不过如此。”
“你远道而来,主人家给你备了酒肉,你竟然不给一点面子,先不说我的身份,便是草原最卑贱的牧人,也知道客人该有的礼数。”
“你汉家读书人,反倒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话音落下,眯起的双目似有凶光。
“我...下官...”官员讷讷不言,只得连连用袖子擦汗。
“尝一下吧,这可是好东西。”步摇莫跋用匕首搅了搅碗中肉,漫不经心道:“你若肯吃,方才的事都好商量,便是今天回去送你几个军粮又如何?”
听到这话,官员瞳孔一震,有些不敢置信地望向主位。
“当然,你不吃,本王也不勉强你。”步摇莫跋扔下匕首,笑了笑:“但那八千军粮,今天就会死。”
“她们能不能活,选择在于你,小汉官,你自己选吧。”
轰!
一道惊雷在他脑袋上方炸响。
整个人如遭雷殛般僵在原地。
话音方落,大帐内觥筹交错之声戛然而止。
众将领不约而同地停下动作,油光满面的脸上浮现出玩味的神色,数十道目光齐刷刷投向那汉官。
帐内一时静得可怕,只余烛火哔剥作响。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不过几个呼吸,步摇莫跋的声音再度幽幽荡开:“过午不食,时辰将尽,若再不动筷...”他指尖轻叩案几,声音轻轻:“本王可要叫人撤席了。”
仿佛在地狱走了几个来回,面如土色的汉官僵硬地低下头看着碗里那块肉,浑身战栗。
片刻,他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倏然抬首,直视步摇莫跋,眼里竟再未见一丝恐惧,目光清澄:“大王所言作数?”
听出他似乎松了口,连表情都不再畏畏缩缩,步摇莫跋嘴角上扬,不自觉地向前倾身:“自然作数。”
“只要你动筷,什么都可以谈。”
“今天你就可以带走二十个,不,三十个军粮。”
“那便...”汉官回过身,双手捧起陶碗时,眼里忽然充血:“多谢大王赐肉!”
下一瞬,便闭上眼一把抓起那块肉,如同野兽般撕啃,大口大口咀嚼起来。
“哈哈哈哈哈。”大帐骤然爆发一阵哄笑。
“什么清贵汉家,吃东西不也是同我们一般粗鄙,不,是比草原上的豺狼还凶。”
“豪迈倒是有几分像我们部落。”
“汉官儿,别光吃肉,喝汤啊,这可是大补之物啊!”
“你算是碰上了,这可是最嫩的部分啊哈哈哈。”
官员对周遭的哄笑充耳不闻,只顾着死死攥着那肉块,忘情地撕咬。
不知道是还没煮熟,亦或是其他原因,官员嘴角渐渐渗出一丝鲜血,暗红的血水混着油脂,顺着他颤抖的下颌蜿蜒而下,夹杂着肉汁打湿了那一捋胡子。
小半会,官员喉头滚动,将最后一口肉生生吞咽,用袖袍抹了抹嘴角,面无表情,缓缓起身拱手道:“谢大王赐宴,下官已经用完膳。”
“味道如何啊?”步摇莫跋很是感兴趣问道。
“别有一番风味。”官员抿了抿唇,躬身道:“请大王应承先前之事。”
“放心,不会骗你。”见官员没有露出自己想象中的丑态,反倒恢复了几分汉官威仪,顿时便没了兴趣:“一会你可以挑三十人带走。”
“谢过大王。”官员直起身子,道:“那八千女子之事。”
“再说再说。”步摇莫跋摆摆手:“不急。”
官员脸色骤变,忍不住急声:“大王方才明明...”
“明明什么?”步摇莫跋笑道:“本王只说可以谈,何曾说过现在放人?”
“大王!”官员脸色一变。
“行了,今日就到这吧,若是你明天还敢过来,我们再谈,届时本王会给你准备更多好吃的。”说罢,步摇莫跋也不与他多嘴,让左右驱赶。
连最基本的礼仪,最基本的尊重都没有给。
……
一炷香后,营门外。
老管家带着几名小童慌忙迎上前,扶着踉跄的官员,声音发颤:“府君,您没事吧?这些蛮子可有为难您?”
官员摇摇头,撑着车辕四下张望:“那三十个女子呢?可曾见到?可曾送来了?”
“什么女子?”老管家一脸茫然。
话音未落,营门处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官员猛地转身,双眼瞬间布满血丝——
只见一名将领骑马出营,身后跟着一队蛮兵,推着几辆堆满尸体的板车缓缓而来。
那将领见到官员的一瞬,拍马上前:“你挑选好的三十份军粮可都在这里了,不信就数数,可是一份未少。”
说到这,将领咧嘴一笑,牙齿森白:“大王体恤你路途遥远不好带,特意叫人宰杀干净,回去洗洗就能下锅,哈哈哈哈哈!”
马鞭凌空一抽,板车应声而停。
将领调转马头,狂笑着驰回营去。
一队蛮卒也哈哈大笑着转身回营。
官员浑身战栗着挪到车前。
板车上,三十双圆睁的眼睛凝固着最后的惊恐。
【您是汉官?】
【来救我们?】
【我们可以回家了?】
【多谢府君,还是让我妹妹先走吧,她身子骨不好,留在大营撑不下去的。】
半晌,汉官双膝深陷尘土,跪在板车前。
“啊——!!!”
撕心裂肺的哀嚎骤然划破长空,惊起满营寒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