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正刚捏碎了手中的茶杯，沉声问道：“既然要放弃定北城，皇朝为何没有半分消息透出来，不给北三州的百姓撤退的时间？难道，姬氏连北三州的数千万百姓都要放弃么？”
边三潮静静地看着边正刚，没有说话。
边正刚从父亲的眼神中看出了答案，提高音量说道：“父亲，连自己的子民都要舍弃，而且一舍弃就是数千万，这样的姬氏皇朝，你还要拖着边家和他们捆绑在一起么？”
“刚儿，在八万赤焰军因为我们的闭门不出而覆灭的时候，我们已经没了回头路，只能和姬氏一路走到底。”边三潮轻叹出声。
“姬氏能舍弃北三州，就能在必要的时候，舍弃我们边家。甚至，等到他们化解了危机，我们边家很可能就会成为定北城失守的替罪羊！”边正刚直视着边三潮。
“此事你可以放心，姬无相已经对为父做出过承诺，会有人为定北城失守负责，但绝对不是我们边家。”边三潮低声回应。
“我信不过姬氏。”边正刚冷冷出声。
“姬无相亲口向我做出承诺，这已经是他所能拿出来的最大诚意。”
边三潮拍了拍边正刚的肩膀，“刚儿，大势所趋，非人力所能抗衡与改变，你得选择最有利于自己和家族的路去走。
以后再与姬少云接触的时候，你收敛些性子，离开了定北城，我们边家有更多的地方需要仰仗姬氏。”
边正刚没有说话，他松开了手，茶杯的碎片随之叮叮叮地砸落在了地上，声音清脆还悦耳。
边三潮长叹一口气，再次拍了拍边正刚的肩膀，大步离开会客室。
…………
晚间，亥时。
萧北梦正在营帐之中打坐修炼《观海经》，亲兵入帐来报，营外有人求见，来人自称来自定北城。
稍作思索后，他吩咐道：“将人带去完颜大汗的营帐。”
随后，萧北梦易容成了楚归的形象，直接去到了完颜天弓的营帐之中。
很快，亲兵领着一位面容清癯的中年男子进来，正是边三潮。
萧北梦站在完颜天弓的身后，一眼就将边三潮给认了出来，稍稍有些意外，同时心中暗道：姓边的，我正要找你呢，你却自己送上门来了，倒是省了我不少的功夫。
“在下边三潮，见过完颜大汗。”边三潮进帐后，朝着完颜天弓拱了拱手，同时快速地扫了一眼完颜天弓右手的位置，那里坐着一位身穿火红色长裙的女子，正是温鸾。
温鸾在得知完颜部把营寨扎到了定北城下后，心中放心不下完颜天弓，就从断河关赶到了这里。
上一届的悬天崖定榜战，边三潮排名天下第七，温鸾排名第九，两人自然认识。
认出温鸾后，边三潮微微有些惊讶，并朝着温鸾拱了拱手，道：“不曾想在此处遇到温仙子，久违了。”
温鸾微微点头，轻声道：“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边大修，幸会。”
“请坐吧。”完颜天弓做出了一个请的动作，立马有亲兵给边三潮搬来了椅子。
边三潮落座后，抬眼问向了温鸾，“温仙子这是加入了漠北三部么？”
边三潮对温鸾的性子有一定的了解，看到一向逍遥自在的温鸾居然出现在了完颜天弓的大帐之中，不免心生疑惑。
“边大修深夜从重围之中的定北城来到这里，想必有重要的事情要与完颜大汗商量吧？”温鸾眉头微皱。
边三潮显然错估了自己在温鸾心中的分量，碰了个软钉子之后，将目光投向了完颜天弓，并再次拱了拱手，“边某代表定北城向完颜大汗表示感谢，感谢大汗率领部众前来解救断河关。”
完颜天弓摆了摆手，沉声道：“黑沙人狼子野心，驱除黑沙军是我们漠北三部的本分之事，边大修不必谢我。”
“完颜大汗高义！”边三潮交口称赞。
完颜天弓眼皮微抬，轻声道：“边大修，本汗向来喜欢直来直往，这些场面话点到为止，说说你的来意吧。”
边三潮清了清嗓子，沉声道：“边某今日过来，是希望镇北军能与漠北三部携手合作，共同打击黑沙军。”
“我们现在不正在共同打击黑沙军么？”完颜天弓面露狐疑之色。
边三潮微微一笑，“我们现在的确是在共同打击黑沙军，只不过，我们之间还少了些许配合。我们若是能有效地配合起来，便能将力量凝成一股绳，能够更加有力地打击黑沙军，甚至将他们击溃，将他们赶回黑漠。”
“哦！”
完颜天弓的脸上也现出了笑意，轻声问道：“不知道边大修需要我们漠北三部如何配合？”
边三潮清了清嗓子，“若是完颜大汗首肯，明晚亥时，你我两家里应外合，准时对黑沙军发动攻击，届时，黑沙军措手不及，首尾难顾，必然会被我们重创。”
“这倒是一个好主意。”
完颜天弓的嘴角高翘，随后话锋一转，“边大修的提议很好，只不过，镇北军被黑沙人给围着打了四年，恐怕已经是兵疲将倦，现在还能剩下几分战斗力？你们还有没有出城一战之力？”
边三潮微微一笑，“大汗还请放心，定北城虽然被围了四年，但镇北军的战力并未削弱多少，仍旧有一战之力。
而且，大汗若是容易与我们合作，我们镇北军将从定北城的正门出击，迎战黑沙军的主力部队。”
“被围了四年，镇北军居然还保有如此强悍的战力，实在令本汗佩服。”完颜天弓啧啧出声，赞赏不已。
只是，话落在边三潮的耳中，却似乎有几分嘲讽之意。
“完颜大汗，你若是对合作有什么异议，尽管说出来，我们定然会全力配合。”边三潮心中不悦，但脸上的笑容却是没有减少半分。
“我们漠北三部扎营在此，就是为了解定北城之围，能和镇北军合作，本汗自然是求之不得。”
完颜天弓说到这里，扭头看向了站在背后的萧北梦，问道：“边大修方才的提议，你觉得怎么样？”
边三潮微微有些意外，他本以为萧北梦只是完颜天弓的护卫，不曾想，在如此重要的议题上，完颜天弓竟然在征求萧北梦的意见。
于是，边三潮进帐之后，第一次将目光投向了萧北梦，快速而仔细地将萧北梦打量了一番。
萧北梦此际的样貌称得上寻常，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也是寻常，没有丝毫令人惊艳的地方。
但是，当边三潮的目光落在萧北梦身上的刹那，他立马感觉到，萧北梦的身上似乎缠绕着一层迷雾，同时，他还从萧北梦的目光之中感受到了隐隐的敌意。
“大汗，我认为，与镇北军合作的事情，我们需要好好地斟酌一番。”萧北梦轻轻出声。
边三潮闻言，眉头微皱。
“说说你的理由。”完颜天弓露出一副意外的表情。
萧北梦扫了边三潮一眼，“大汗，你可否记得四年之前的事情？四年之前，镇北军应该更有能力与黑沙军出城一战。”
顿了顿，他接着说道：“四年前，十万赤焰军千里驰援定北城，与数倍于己的黑沙军大战于定北城之下。
起先，赤焰军三战三捷，甚至还击败了黑沙军统帅呼延连天率领的沙蝎军，直至富都满的沙狼军和其他几支黑沙军火急过来支援，赤焰军才抵挡不住，最后被黑沙帝国的几支大军给包围。
赤焰军在离着定北城不到二十里的地方与黑沙大军浴血奋战，定北城内的人甚至还能听到喊杀声，还能闻到空气中飘来的血腥味。但是，定北城的城门始终不曾打开过半分，没有给到赤焰军半分的援助。
十万赤焰军，最后只剩下两万退回南寒，赤焰军副统帅李应隆被斩去了一条胳膊，险些没能保住性命。”
说到这里，萧北梦直视着边三潮，“边大修，这件事情，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边三潮的脸上现出了尴尬之色，低声道：“我已经辞任城守三十多年，对于定北城的防务所知不多。不过，定北城都督乃是我儿边正刚，对于四年前的事情，我也知晓一些内幕。当时，刚儿想要出兵帮助赤焰军，只是，君命如山，太安城下达了命令，不准定北城出兵，担心黑沙军会趁机杀入定北城。”
“君命如山么？”
萧北梦嘲讽一笑，“边大修一席话，将四年前的责任全都丢给了太安城姬氏。君命的确如山，但是，我还听说过一句话：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还有，我要纠正一点，当时，定北城开城出兵，并非帮助赤焰军，而是要报恩。因为，赤焰军是为帮助定北城而来。
可惜可叹，一句‘君命如山’便葬送了八万赤焰忠魂！”
“身在官场，身不由己。”边三潮长长一叹，脸色现出了惭愧之色。
“好一个身不由己。”
萧北梦讪笑出声：“边大修，在守城方面的能力，你们父子足以与天下四大名将比肩。四年前定北城，边正刚因为君命如山眼睁睁地看着八万千里驰援的赤焰军深陷重围而战死；嘉元之乱，边大修乃是青石城城守，声称为了青石城中的数十万百姓，眼睁睁地看着钟晴琳钟大修和数千难民死于黑沙军的刀下，却始终城门紧闭。”
听到钟晴琳三字，边三潮的脸色大变，急声问道：“你是谁？你为何知道这件事？”
钟晴琳之事，一直是边三潮心中的一块心病。曾几何时，边三潮曾是学宫的骄傲，是江破虏的爱徒。但钟晴琳之事后，江破虏与边三潮的师徒情分便慢慢地淡了，边三潮与学宫的关系也越行越远。
“我是谁，并不重要。”
萧北梦冷笑连连，“重要的是，城门紧闭、见死不救，好像是你们边家的光荣传统。”
“放肆！”
边三潮被揭了伤疤，又被萧北梦如此嘲讽，当即再也抑制不住怒气，竟是直接在完颜天弓的大帐之中动起了手，他大修一挥，一股无形的天地之力从四面八方向着萧北梦碾压而去。
尽管暴怒，边三潮还存有几分理智，并没有大打出手的意思，而只是想要给萧北梦一点教训。
六十年前，边三潮便是天下第七，法象境巅峰，如今已经是神游境大能，一身实力已经是趋近于世间之巅，在他看来，自己即便是随手一击，也能轻易将萧北梦镇压。
只是，令边三潮意外的是，他调动的天地之力作用在萧北梦的身上后，竟然如泥牛入海，消失于无形。
他颇为意外地看向了萧北梦，到了此时，他自然知道，完颜天弓身后的这个护卫很不简单。
“边大修，你竟敢在本汗的大帐之中动手，看来是没将本汗给放在眼里。”完颜天弓在边三潮出手的时候，始终端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温鸾同样的表情不变，但看向边三潮的眼神，明显冷厉了几分。
边三潮方才的出手，何尝没有立威的意思。他之前一直放低着姿态，但感觉似乎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同时，在他看来，以他的实力，完全可以自如地掌控冲突的烈度，不至于影响到今晚的目的。
只不过，事与愿违，出手之后他才发现，自己并没有能力掌控冲突。
边三潮心中念头急转，随即，他朝着完颜天弓拱了拱手，“完颜大汗还请见谅，方才边某冲动了。不过，完颜天弓对属下的管束，是不是有些松懈了？”
完颜天弓回头朝着萧北梦微微一笑，继而说道：“边大修，你可能误会了，他可不是我的属下。你不要先入为主地以为，坐着的人，身份就一定比站着的人高贵。
很多时候，站着的人，脊梁比坐着的人更直更硬。
我的这位朋友，他只不过更喜欢站着说话而已。”
说到这里，完颜天弓也站了起来，脸上的笑容越发地灿烂，“边大修，忘了跟你介绍，他姓楚，单名一个归字。”
“楚归！”
边三潮当即惊呼出声，他没有想到，完颜天弓的身后的“护卫”竟然就是不久前搅动了天下风云的楚归。
“边大修，我觉得，你们俩之间似乎有什么误会。等你们解决误会之后，我们再谈合作的事情。”完颜天弓把话说完之后，也不等边三潮的回应，直接和温鸾大步出了大帐。
“楚大修，不知者不罪，方才边某不知楚大修身份，若是有得罪的地方，还请楚大修见谅。”边三潮倒是能屈能伸，在完颜天弓和温鸾出了大帐后，立马主动向萧北梦赔罪。
楚归最近风头正劲，威名和凶名赫赫，更是在擂台上击败了半步陆地神仙之境的许清浅。边三潮虽然对自己的实力颇为自信，但却很清楚，自己的实力离着半步陆地神仙还有不短的距离。
一个楚归，他便不是对手，更何况帐外还有一个实力并不比自己弱多少的温鸾。
“不好意思，见谅不了。”
萧北梦的脸上露出了嘲讽的笑容，“原本，我还以为出身学宫的人，都是铁骨铮铮。但今日见了你，实在有些失望。你当年对钟晴琳和数千难民见死不救、四年前对赤焰军见死不救，我还认为你应该是有难言之苦。
可就在刚刚，你以为我是完颜天弓的护卫，便毫不顾忌地对我出手。现在知道了我真实身份，便立马赔罪道歉。如此作态，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你在骨子里就是一个欺软怕硬、挺不直脊梁的货色！”
“楚归，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你莫要咄咄逼人，…………。”边三潮的脸上现出怒容。
“咄咄逼人么？”
萧北梦冷声将边三潮打断，“我逼你又如何？敢对本尊动手，你全然是拎不清自己的斤两。
边三潮，看在我和你的师尊江破虏还有几分交情的份上，我就替他好好地管教你一番，让你知道什么叫尊师重道，什么叫礼义廉耻！”
“大言不惭！楚归，就让本尊见识见识，你到底有何能耐？”
边三潮毕竟天下有数的高手，火气和傲气自然不缺，眼见不能善了，他当即便决定与萧北梦放手一搏。
“就凭你，还想见识本尊的能耐？”
萧北梦满脸不屑地看着边三潮，沉声道：“若不是看在你师尊的面子上，本尊都懒得跟你费这么多的口水。”
话音落下，萧北梦闪身而出，瞬间便去到了边三潮的面前。
…………
完颜天弓和温鸾并未走远，就站在帐外两丈远的地方。
萧北梦提前便对他们交代过，今晚要给边三潮松松筋骨。故而，完颜天弓主动给萧北梦和边三潮创造了一个独处亲近的机会。
同时，因为萧北梦和边三潮都是当世有数的高手，两人动起手来，动静可能小不了，而且逸散出的力量波动要定然强悍无匹。为了防止伤及无辜，完颜天弓在走出大帐之后，将护卫在大帐周围的完颜部军士悉数撤走，撤出三十丈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