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继续道：
“我见他们行事鬼鬼祟祟，与平日迥异，心中好奇，便打发了随从，悄悄跟了上去。”
“他们颇为警惕，在巷子里拐了好几道弯，最后进了一处不起眼的院落，正是那银鱼胡同里的一户人家。”
“后来，我心中存疑，又寻机连番打听探查了几次。”
“从附近一些碎嘴的婆子口中隐约得知，那里住着一位姓杨的夫人。”
“有一次，我甚至亲眼见到一个与李星河容貌酷似的少年，将爹送出那大门，态度亲昵，绝非寻常关系。”
“彼时我只觉震惊，心中翻江倒海，正在犹豫是否该将此事告知娘亲，以免您被蒙在鼓里，受奸人欺瞒……”
“没想到，还未等我下定决心，爹竟已如此急不可耐。”
“直接将那李星河领进了门，还编造了那样一套漏洞百出的说辞！”
薛无双听着华清的叙述，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四肢百骸都冰凉一片。
她不是傻子，华清这番话说得条理清晰，细节详实。
尤其是关于李茂祥微服、随从、地点乃至李星河亲自送出门的细节，绝非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能凭空编造得如此圆融。
再联想到李茂祥这些年来，偶尔的夜不归宿，或是借口公务繁忙留宿衙署……
以往她从未多想，只当他是勤于公事，如今串连起来，竟处处都是疑点。
她又惊又怒，心口像是被一块巨石堵住，喘不过气来。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最后的挣扎和希冀：
“这……这终究只是你的一面之词，并无真凭实据，如何能……算得真？”
华清点了点头，神色凝重：
“娘亲所言极是，空口无凭，一面之词确实算不得铁证。”
“贸然闹开，反而打草惊蛇，让那奸诈之徒有了防备。”
他话锋一转，抬眸看向薛无双，眼中闪烁着冷静的光芒：
“好在舅舅前几日恰好奉旨回京，汇报戍边事宜。”
“您因家中变故，心情不佳，还未曾前去探望吧？”
薛无双一怔：
“你舅舅？是了，他前日递了帖子，我还没来得及回……”
“此正是天赐良机！”华清压低声音，语气斩钉截铁：
“娘亲何不借此机会，明日便去宁国公府探望舅舅。”
“届时，您可秘密将此事原委告知舅舅。”
“舅舅是您一母同胞的亲长兄，自幼疼您，更是朝廷肱骨，见多识广，手段非凡。”
“他闻知此事，绝不会坐视不理。”
“只要他肯暗中派人调查那银鱼胡同的杨笑笑，查证其身份、来历，是假是真，便见分晓！”
“舅舅难道还会骗您不成？”
这番话如同暗夜中的一道亮光，瞬间照亮了薛无双混乱的心绪。
是啊，哥哥，她还有哥哥。
哥哥薛泰是宁国公，手握权柄，麾下能人辈出，调查此事易如反掌。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起来，深深看了华清一眼：
“好，此事关系重大。”
“你今日所言，出你之口，入我之耳，在真相大白之前，切不可对第二人提起，以免横生枝节。”
“记住了吗？”
“孩儿明白。”华清郑重应下。
当晚膳后，薛无双捧着茶盏，似是随意地提起：
“夫君，前日接到兄长府上递来的帖子，他回京述职了。”
“我打算明日过去一趟，一来兄妹许久未见，叙叙家常。”
“二来，家中出了这等事，也该让兄长知道。”
李茂祥闻言忙道：
“哦？这是应当的，应当的。”
“说起来，我和姐夫虽在朝堂上见过几面，只可惜没有深入交谈。”
“星河回门后，也未曾拜见舅父。”
“不如明日，夫人你带上星河一同前去？”
“一来让星河给舅父行个礼，提前见个面。”
“二来，也正好亲自邀请舅兄过府，参加为星河准备的洗尘宴。”
“姐夫是长辈，理当如此。”
他这话说得合情合理，若在不知情时，薛无双或许会觉得他考虑周到。
但此刻听在耳中，却只觉得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让李星河取代华清，在宁国公府面前露脸，坐实其身份，其心可诛！
薛无双心中冷笑，面上却只是淡淡地笑了笑，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
“洗尘宴上总是要见的，何必急在这一时？”
“兄长刚回京，事务繁忙，我先去叙话便好，带上星河，反倒显得刻意。”
“等宴席那日，再正式引见不迟。”
李茂祥素知薛无双性情看似爽朗，实则极有主见，见她执意如此，且理由也挑不出错处。
虽心中略有不快，却也不敢在此时过于违逆，以免引起怀疑。
他只得干笑两声，顺着话头道：
“夫人思虑的是，那就依夫人之意吧。”
翌日，天光正好。
薛无双精心打扮了一番，戴着华贵的头面，气势雍容。
华清则穿着一身雨过天青色的锦袍，玉冠束发。
虽略显清瘦，却更衬得眉目如画，气质清贵，丝毫不因近日的流言蜚语而显得萎靡。
母子二人乘坐着定远侯府的豪华马车，在护卫仆从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前往宁国公府。
马车刚在宁国公府那威严的朱漆大门前停稳，薛无双正由丫鬟搀扶着准备下车。
却见府门内，一名身着国公常服，身材魁梧，面容刚毅，不怒自威的中年男子，正带着几名亲随，牵着一匹神骏的黑马欲要出门。
正是宁国公薛泰。
薛泰一眼看到定远侯府的马车以及正下车的妹妹和华清，脸上立刻露出惊喜之色。
连忙将马缰扔给随从，大步流星地迎了上来。
“妹妹，你来了。”
薛泰声若洪钟，带着军人特有的豪爽：
“我正说要去看你们，这马还没骑出去，你们倒先到了！”
“真是巧了！”
他一边说，一边亲自伸手虚扶了薛无双一把，目光随即落到华清身上，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