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是被窗玻璃筛过的,绵密地织在清晨的空气里。季洁睁开眼时,窗帘缝隙漏进的天光带着种湿漉漉的灰白,像浸了水的宣纸。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被褥上留着点残存的温度,混着窗外飘进来的潮湿气息,形成一种独属于雨天早晨的慵懒氛围。
厨房传来轻微的响动,是陶瓷碗盏碰撞的脆响,裹着米香漫过来,像只温柔的手轻轻勾着人的嗅觉。季洁披了件薄外套起身,赤脚踩在微凉的木地板上,走廊的尽头,杨震的身影在厨房的晨光里晃动,轮廓被磨砂玻璃门滤得有些模糊,像幅晕染开的水墨画。
“醒了?”他回头时,额前的碎发还带着点刚睡醒的凌乱,手里正拿着木勺搅动锅里的粥。小米粥在锅里翻滚着细小的泡沫,咕嘟咕嘟的声响和窗外的雨声交织在一起,像支不成调的晨曲。“再等十分钟就能吃了,我卧了鸡蛋,特意多煮了会儿,怕糖心太生你不喜欢。”
季洁走到他身边,玻璃门上的水汽沾了她的指尖,凉丝丝的。锅里的小米黄澄澄的,卧在里面的鸡蛋像沉在水底的月亮,边缘已经凝固成好看的白。“我什么时候不喜欢糖心了?”她伸手打开抽油烟机,扇叶转动的声音瞬间把雨声压下去几分,“是你自己总说,雨天吃太生的对肠胃不好。”
杨震笑了笑,用木勺轻轻碰了碰锅里的鸡蛋:“老了,越来越惜命。”他把火调小,转身从橱柜里拿出两个白瓷碗,碗沿上印着细小的蓝花纹,是他们结婚时买的,边缘已经有些磨损,却透着种用旧了的亲切。“昨天买的酱菜在冰箱里,你拿出来吧,配粥刚好。”
季洁打开冰箱门,冷气混着酱菜的咸香涌出来。玻璃罐里的黄瓜条翠生生的,浸在琥珀色的酱汁里,上面还浮着几粒红辣椒。她想起小时候,每逢雨天,母亲也会熬这样的小米粥,配着自己腌的萝卜干,坐在堂屋的八仙桌前,听着雨打屋檐的声音,能喝上两大碗。
“在想什么?”杨震把盛好的粥端上桌,白瓷碗里腾起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他把筷子递给她,竹筷上还带着点阳光晒过的温乎气,“快吃吧,一会儿该凉了。”
季洁舀了一勺粥送进嘴里,小米的软糯混着鸡蛋的香滑,顺着喉咙滑下去,暖意在胃里慢慢散开。“想起我妈了,”她夹了根黄瓜条,咸鲜的滋味刚好中和了粥的甜,“小时候雨天,她总熬这样的粥。”
杨震的动作顿了顿,往她碗里又拨了点粥:“等这阵忙完,抽个周末回去看看爸妈们。上次视频,她说院子里的石榴树结果了,让咱们回去摘。”他喝了口粥,目光落在窗外,雨丝被风斜斜地吹着,在玻璃上划出细密的水痕,“记得你说过,你家老院子的屋檐特别会接雨,下雨时像挂了道帘子。”
“嗯,”季洁的声音软下来,带着点回忆的温软,“我总在屋檐下踩水玩,我妈就站在门口喊,说小心滑倒。”她笑了笑,用筷子戳了戳碗里的鸡蛋,蛋白已经凝固,蛋黄却刚好是半流心的状态,橙黄的汁液裹着米香,“你这鸡蛋卧得刚好,比外面早餐摊的强多了。”
杨震挑眉,带着点得意:“那是,也不看是谁的手艺。”他放下筷子,起身去阳台拿晾着的毛巾,经过客厅时,目光落在昨天刚挂好的米白色窗帘上。雨幕里的窗帘显得格外柔软,布料被湿气浸得微微发沉,却把窗外的风雨挡得严严实实,只让那点灰白的天光漫进来,刚好照亮茶几上摊开的窗帘说明书,纸页边缘已经被风吹得微微卷翘。
“吃完早饭就装卧室的窗帘?”季洁跟到阳台门口,看着他把毛巾搭在晾衣绳上。雨水打在防盗网的栏杆上,发出叮叮当当的轻响,像串被敲打的小铃铛。“轨道昨天已经拆开了吧?我记得放在书房的角落里。”
“早准备好了,”杨震拍了拍手上的水珠,目光掠过窗外的雨幕,远处的树被雨水洗得发亮,叶片垂着水珠,像挂了串透明的珠子,“吃完就干,争取中午前弄完,下午下雨正好窝在沙发上看电影。”
季洁想起书房里那堆还没来得及整理的书,上次搬家时装箱的纸箱还堆在墙角,上面落了层薄灰。“看完电影再整理书房吧?”她靠在阳台门框上,雨丝被风卷着飘进来,落在手臂上,凉丝丝的,“那几箱书再不拆,估计都要发霉了。”
“听你的,”杨震走过来,顺手替她把额前被风吹乱的碎发别到耳后,指尖带着点潮湿的凉意,“反正下雨天也出不去,正好在家收拾。”他低头看她,眼里的笑意被窗外的天光映得格外清晰,像盛了一汪浅溪,“不过先说好,整理书的时候,你可别又对着旧相册发呆,上次看你高中的毕业照,笑了我半天。”
季洁拍开他的手,嘴角却忍不住上扬:“谁让你那时候留着锅盖头,还穿着花衬衫,跟个小混混似的。”她转身往客厅走,脚步踩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快吃你的粥吧,一会儿凉透了,看你还怎么得意。”
杨震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这样的雨天真好。没有急着要去做的事,没有需要应付的场面,只有一碗热粥,一场雨,和身边的人。窗外的雨还在下,敲打着窗玻璃,像在为这平淡的早晨伴奏,而屋里的暖光、粥香,还有她偶尔响起的笑声,正把这雨天的清冷,一点点酿成了温润的甜。
他走到餐桌前坐下,拿起筷子,小米粥的热气模糊了视线,却清晰地看见季洁正低头喝着粥,侧脸的轮廓在晨光里显得格外柔和,像被雨水洗过的玉石。那一刻,他忽然想起很久前看过的一句话:所谓岁月静好,大抵就是雨天有粥,身边有人,窗外有雨,屋里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