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后，寒黯淡了许多，的确，两条鲜活的生命在眼前就这样消失，或许她的确会这样。
我一直在她身旁，却很难再看到发自内心的笑容了。
直到有一天，寒坐在我的旁边，她的眼神变得很是坚定，以极为郑重的语气小声的叫了我的名字：
“轩……”
我预感到有什么事将要发生，只是默默的听着。
“我想离开这里。”她说出了后半句话。
我的手稍微停顿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了正常：
“然后呢？”
“轩也加入我们吧！”
“我……”我无法确定自己的想法，只能拖着尾音，有些模糊不清的答道。
我或许早就明白会有这种事发生，只是没想到在这种时候，居然会以这种形式出现。
我看了看四周，我想离开这里吗？至少在那时，我的心中还有那么一丝犹豫。
我希望能答应寒，但我知道，我潜意识中并不想离开温室。
“如果有轩在的话，我想我们一定会成功的……”寒看着我的面庞，眼神又突然变得复杂起来，“当然，轩就算不参加，我们照样会逃跑的……”
紧接着寒还向我诉说了一些事，我了解到倩也参与了其中，突然间，寒将话锋一转：
“轩，你有喜欢的人吗？”
“我应该问，喜欢是什么感觉？”我看着寒淡淡的说道。
“喜欢吗……”寒以一种极为复杂的眼神看着我。
“就是在你眼里那个人就像是在发光一样，你下意识的就会想要和他在一起，可以为了他做很多事……不过这也只是一种感觉了，我自己……也说不太清楚……”
我看着寒的脸，仿佛若有所思，良久，我缓缓开口说道：
“那我……大概没有……”
但说实话，我自己也不确定是不是真的，如果让现在的我回答这个问题，我估计也答不上来。
我一直在思考，我对寒究竟是抱有什么感情？是真的喜欢，又或者说只是挚友，而我却因为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就擅自把它定义为了爱？我也解不出这道谜题。
“是吗？也难怪呢……”寒如同自嘲一般笑了一下，我却看不出有一点快乐，紧接着她的眼神直直的看着我的眼睛。
“轩，倩喜欢你！”
我顿了一下，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我的确感觉到倩似乎总在有意无意间向我靠近，也多次偷偷看着我，但是我没想到会是这种感情。
我们两个都沉默了很久，寒只是静静看着我，等待着我开口。
“我不会参加的。”我沉思后说道，“但我也不会阻止你们，每天晚上23:30，工作人员会有五分钟换班时间，那时这边会比较松，看你们自己了。”
我站起身来，打算趁还没被工作人员发现异常时离开，而此时寒则是露出了一抹苦涩的笑容：
“轩，你说我们还能一起去看海吗？”
“应该能……”
我留下了最后一句话，径直的离开了。不知为什么，我第一次感觉心脏的跳动似乎很奇怪，让我有一种很难受的感觉。而这也似乎也在向我预示着什么不祥的事情……
……
当天晚上23:30，我特意加了一节钢琴练习，我只是想让自己的注意力分散一点。
我坐在钢琴前，纤细的手指搭在黑白交错的琴键上，紧接着我按下了第一个键，音乐随之舞动起来，第一首——《致爱丽丝》。
我一个人坐在空旷的白色中，音乐不断充斥在耳边，如同一层又一层的海浪。
音符似乎在随着节奏在空中律动，我不知道当时怀着什么样的心情，至少要为他们奏响最后一首歌，无论结果如何。
一首弹完琴声并没有戛然而止，我衔接了另一首曲子——《月光》。
我的手指不断在钢琴上跳动，我希望将全心思放在这上面，但事实上，我在牵挂着寒，这是我第一次担心某个人。
音乐在高潮处急转直下，如同瀑布从空中垂落，我不知道自己打算什么时候停止，只是继续弹着。
我知道这琴声不过是给我自己的慰藉，传不到她那边。
当我停下时，时间正好是0:00，我盖上盖子，离开了教室。
在回房间前，我特意路过了寒的房间，令我感到松了一口气的是，她不在房间里，我认为她成功了。
我躺在床上，眼神空洞的看着天花板，我思考着，她们离开了，这似乎是一件好事。
但这意味着我一直认为的那道阳光也随之消失了，我的生活又将回到那种麻木，枯燥当中……
……
但我错了，我没想到，当我再次和寒见面会是在这个情景。
第二天，工作人员特别指明让我完成一个任务，我跟随他的脚步，来到了一座门前。
在那里我拿到了一把匕首，在白暂的灯光下，刀刃闪着刺骨的寒光。
打开门，里面略显有些黑暗，在两旁的墙壁上方是一群工作人员，他们正透着玻璃，看着底下的一切。
而当我抬起头，我愣住了，眼前出现了我最不希望看到的场景——寒。
我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她却依然对我挂成那一种释然的笑，似乎在诉说着一种苦涩的无奈，此时冰冷的广播声响了起来：
“轩，现在杀掉你眼前的叛徒。”
我看着手中的匕首，大脑在飞快的转动，如果我现在带着寒逃离，以温室的最短路径逃出去的可能性也是67%。
如果寒有伤，或者他们特意加派的人手，那么成功率会下降10%左右，而且我只能救出她一个。
客观时间只有几秒钟，但在我主观看来如同过了几个小时，最后我抬起头握住了匕首。我决定了，我要救出她，我看向寒：
“寒……”
“扑哧——”
我的话语声戛然而止，未等我喊出她的名字，寒突然向我这边冲来，撞在了匕首的刀刃上。
我不可思议的看着一切，几滴血液在空中不断飞溅，我的眼瞳止不住的颤抖。
血液顺着刀身渗出，染红了她洁白的衣服，染红了我的双手，染红了我的衣服，也染红了那些人的眼睛。
红色，红色，周边弥漫着死亡的红色。寒就如同一丛正在被浸红的白色玫瑰，被污染着，生命力在我的指尖不断流逝。
然而在这种情况下，她依然露出了她那充满阳光的笑容，只是从嘴角渗出了血，让整个画面变得凄凉不堪，那神秘的微笑也一直刻在我的脑海中。
寒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笑着，将头无力的搭在了我的肩上，凑到我的耳旁：
“不用……管我……轩，答应我……保护好倩和其他人……让他们……好好的真正生活……轩的话……一定可以的……”
声音极为微弱和模糊，在我听来却再清晰不过，如同一直回荡在我的心间，我永生难忘。
“对了……我在房间为轩准备了东西……如果……有机会的话……”
这句话没有说完，虚弱的语气便戛然而止，时间如同静止了一般，我不愿意去面对下一秒。
我感觉到寒所有的生命力已经完全流逝，哪怕搭在我身上的，也只剩下一具空壳了而已。
她慢慢的向后倒去。在最后一刻，她的脸依然是笑着的。
我从她的身体抽出了匕首，上面还沾着她的血液，我面无表情，眼神空洞的看着上方的工作人员，随后将刀刃上的血液甩在了地上，无情的看着寒的尸体：
“愚蠢，背叛温室就是这个下场。”
我知道这句话是那群人希望从我嘴中听到的。
我径直背向他们，离开了这座房间。
我感觉有什么东西湿润了我的面庞，我一开始以为是血，但后来我才知道，这是我以前从未体验过的东西——一滴眼泪。
……
我走出门外，正对着门的是一面镜子，从中映出了我的模样。
我空洞的眼神看着镜中的自己，原本纯白的衣服染上了一大片鲜红的血迹，连拿着匕首的那只手都在滴着血。
我不确定这镜子后方是不是还放着监视器，只是冷漠的离开了这个地方。至于那滴眼泪，我也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落下的。
我的大脑现在充斥着一个想法，我只想完成这个最后的承诺……
……
当晚，我侵入了整个温室的网络系统，破坏了所有的安全系统，周围顿时闪起了代表危险的红光，不断传来的还有冰冷的警报声。
我控制了一处电路的短路，紧接着，四散的火星顿时烧毁了整个电路，火焰也逐渐蔓延开来，伴随着不断闪烁的红光，原本的纯白温室顿时变为了血红的火海。
我慢慢站起身来，手中紧紧握着那把匕首，眼神直直的看着前方，现在，是该了结一切的时候了！
另一边，在最终控制室中，一群工作人员正在焦急的操作着什么，场面异常的混乱。
“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个人焦急的问道。
“不知道，电力系统和安全系统都被破坏了，现在监控也全面崩掉了，火灾还在蔓延，根本搞不清状况……”
“开玩笑的吧？这可是足以媲美国家级的网络防护系统，就这么被攻破了？”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答不上来，赶紧想想怎么办吧。”
“先用仅剩的供电把文件资料都上传到【备份】，所有人准备走！”
“那那些【实验品】呢？也带走？”
“呵！”那人冷呵一声，随后淡然的说道，“全部杀死。”
……
我静静地立在那道门前，我知道这是那些工作人员的必经之路。
门徐徐打开，然而，等待着我的不只是他们惊讶的表情，当我看向他们身后时，一股前所未有的愤怒冲上了心头。
在他们身后，是一具又一具失去生命的躯壳，都是和我同期的温室的孩子，他们都被杀死了。
我的眼瞳止不住的颤抖，那是我唯一一次被情绪主导了理智，而我很清楚，我愤怒并不是因为他们杀死了这些人，仅仅是因为这破坏了我和寒最后的承诺。
没错，就算是到了最后，我对他们的死亡本身依然没有一点怜惜之情……
周围的火舌贪婪的舔舐着一切，冰冷的警报声不断在我耳边响起。
我立在整个大厅中间，纯白的衣服布满了烧焦和鲜血的痕迹，在我脚下，无数的尸体倒在地上，那些工作人员无一例外被我杀死。
然而我知道，这些都只不过是徒劳，到最后，我连这最后的承诺都没有做到，活下来的只有我一个。
我呆呆的看着天花板，周围的火焰在滋滋作响，仿佛是等待着将我吞噬。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当中，有那么一刻，我真的就想这样伴随着这片废墟一起消散。
而也就在这时，当我转过视线，我看到了最后的希望。
在唯一一个还未打开的房间中，倩抱着头，一个人蜷缩在角落，她将头埋进大腿，就像是在害怕着什么，身体止不住的颤抖。
而在大门旁，有一个标号数字——035。
我一步一步的迈向那道门，按下了开门密码，大门徐徐展开，这时，倩才敢将头抬起，看到我立在门前。
“离开这里吧……”我模糊不清的说道。
她立刻站起身来，跑到了我的身旁。
“离开这……”我再次说道。
“那轩怎么办？”她充满担忧的看着我。
“我会离开的……”我沉默了几秒后缓缓说道。
“轩……你一定要活着。”临走之前，倩对我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我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思绪也慢慢变得越来越沉重。
我立在走廊上，我想回到那个房间，将寒的尸体抱回来，但此时，那条路已经变为了一片火海，阻隔了我和她的最后一点距离。
我无力的靠在墙边，无数的话语都在此时化为沉默。
最终，我只能带着无数痛苦的回忆和鲜血，离开了温室的最后一道大门，这是我有记忆以来，第一次真正见到外面的世界。
我呆住了，这个世界也是纯白的，我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这是在下雪。
我踩在雪地里，冰冷的触觉随之而来，我拖着沉重的身子，一步一步的踩在雪地里，只想远离这个地方。
不知道走了多久，周围迷幻的灯光形成了大片的光晕，在无数杂乱的噪音中，我无力的倒在了雪地中。
看着漫天的白色飞雪，我的嘴虚弱的吐出了一口浊气，白气一直飘散到远方，直到完全消失。
我多想就这样死去，说不定这样还能到另一个世界和她相见，哪怕是倾听她的责骂也没有关系。
然而，从我接受那个承诺的那一刻，我的命就已经不止属于自己了，为什么那个承诺把我也包含进去了呢？我已经没有资格决定自己的生命了……
“神明啊，如果你真的存在，那就把我也带走吧……”我躺在雪地中，发出了最后一声虚弱的呼喊。
意识变得越来越模糊，周围的事物似乎也在变得越来越暗，直到我昏迷的前一刻，我听到了沙沙的脚步声……
……
等我再次睁开眼睛时，周围已经不再是温室，眼前也已经不再是那恐怖的白色天花板了。
我此时躺在一张还算柔软的床上，我从床上坐起，看了看周围，这里是我从未见过的地方，而在此时，一个女人出现在了我面前：
“你醒了？你在雪地里昏迷了，我们把你送到了这里。”
之后我才知道，这里是一家孤儿院，至于名字……已经有些模糊了……
“怎么样？记得自己是谁吗？”
我沉沉的望着她，却沉默起来，正当她以为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想说些什么的时候，我发出了声音：
“寒轩……”我坚定的看着她，“我叫寒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