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海中浮现出【二副】的模样。
他脸上充满脏污,头发凌乱,穿着一件领口咧开的亚麻布长袖,下身是马裤和绑腿,脚上是一双像是皮兜一般的自制皮鞋,他其实不像一名水手,而更像是一名朴实的村民,他一边‘阿巴阿巴’,一边手舞足蹈。
“爸爸不会手语,也没有时间去学习手语。”
“他只会靠着自己的理解,将想要说的话比划出来,并且把‘阿巴’两个字配上不同的语气。”
“很多时候,别人都不知道他要讲什么。”
“只有我,能理解他的每一个意思。”
只剩下短发的小露莎·夏蜜斯,眼泪不断流过白皙的脸庞,“爸爸说,他可以为我献出生命,而我,一定要坚强的活下去,否则...他所做的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我的【二副】,你是自由的!”
甲板上传来悲怆的怒喊声,紧着一声破空声,以及重物下落,渐渐远去的声音。
还是那个仪式,【二副】的尸体被扔下了船,当他被其他生物吃掉之后,他会进入一个新的循环,这就是远航帆船上的葬礼。
小露莎·夏蜜斯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
她好想去看爸爸一眼,但又怕传说中轭亚船长,因为发现自己这个偷渡客而勃然大怒,最后也将自己扔下船,如果那样的话,爸爸的一切付出,都失去了意义。
甲板上传来咚咚咚的跑步声,接着有人来到船舱入口,即将打开船舱的门。
小露莎·夏蜜斯惊恐的看了一眼舱门的方向,瘦弱的身子颤了颤。
“我要坚强的活下去,否则爸爸的灵魂也永远都不能安息。”
她再次来到那细长的木桶前,一条腿不可思议的翻转到头顶,肩胛骨收缩成原来三分之一的宽度,她又一点一点的藏进了那狭小的木桶。
而后,她用灵活的脚趾,抓起木桶的盖子,放回原位,又将那小小的木塞,塞到了唯一的孔洞中,她所躲藏的小小世界,再次陷入了一片黑暗。
这个过程中,程乞只是一名观众,仍然不能接管这具身体。
小露莎·夏蜜斯听到一名水手,踩着木质楼梯进入船舱,这名水手在焦急而暴躁的大喊着。
“雷公柱呢!”
“细铁链呢!”
“铜条呢!”
这名水手在储物错仓内粗暴的翻动着,小露莎·夏蜜斯刚刚安稳的内心,又有些慌张。
安稳的原因是自己在那名水手进入之前,便完美的把自己隐藏了起来,而慌张的地方在于,这名水手会不会为了寻找工具,而打开自己的藏身处?
她有些局促,身躯上再次渗出了一层汗水,眼窝中的泪水也越积越多。
终于。
那名水手口中嘟囔着脏话,离开了这间船舱。
小露莎·夏蜜斯松了一口气。
可就在这个时候,头顶上传来木质货架不堪重负的声音,这里被刚刚那名水手粗暴的翻动后,货物的稳定性出现了问题。
轰隆——!
小露莎·夏蜜斯的深褐色瞳孔猛的一颤,货物似乎倒塌了,而且砸在了自己所躲藏的细木桶上。
她心中有种不妙的预感,于是开始尝试推动木桶的堵头,通过头顶的脚掌,用力的推动面前的圆木质盖后,她整个人僵住了,木盖被某种重物顶住了。
再之后,她用尽全身力气,却也无法将木盖推动分毫,木盖似乎被重达几十斤的物品挡住了,她眸子大睁,或许加上自己的一只手,再次发力,能够木盖推开,可是她现在所处的环境,根本无法让她抽出手来。
狭小空间内,因为紧张,她出了大量的汗,空气再次变得黏腻湿热,氧气含量也在快速下降着。
她喘息着,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那个小小的木塞上,她转动脚丫,用拇指和食指捏住塞子,然后将塞子拔了出来。
细长的木桶内,没有照入任何光亮,如她此刻的内心一般,陷入绝对黑暗。
她用脚拇指触碰小孔洞外侧的物品,发现那是一个湿漉漉的麻袋,里边或许是泡了水的旧船帆,无比的沉重,而且完全不透气。
唯一的换气口也被死死的挡住了。
“不...”
“不...”
小露莎·夏蜜斯的内心陷入绝望,她的呼吸越来越困难,“我会死在这里的...”
她尝试呼救,可在外界那滚滚的雷声,不断炸响的闪电,以及整艘木船咯吱咯吱的噪音下,她那因为氧气不足,而越来越虚弱的声音,几乎无法传出狭小的木桶,根本不会有人听见。
程乞的内心也充满了焦急。
可怜的孩子...
她的命运如此悲惨...
她会死在这里吗?
这一刻,程乞猛然发现,自己似乎也无法独善其身。
程乞也感觉到氧气不足,感觉到呼吸困难,他感觉自己无论怎么大口的吸气,却始终无法将氧气吸到肺中,他的脑海中回荡着剧烈的喘息声,这声音越来越急促,越来越慌张,越来越绝望。
他又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一个漏气的风箱,发出苟延残喘的声音。
程乞感觉到胸口疼痛,感觉到眼前在一阵阵的发黑。
像是垂死挣扎一般大口吸着气,但完全没有用,吸入的空气反而越来越滚烫,似乎其中的氧气都被人剥离掉了,肺叶像是痉挛一般疼痛。
“恐怖的灾难来了...”
“就像是被挤死的【二副】,被焚烧的【火炮手】,被闪电击中的【了望员】...”
“这一次...”
“是梦中的窒息...!”
似乎每个人都在噩梦中窒息过,那种感觉慌乱而绝望,无论做什么都是无济于事的。
当然,就在你濒临死亡的那一刻,会忽然惊醒,然后猛地翻开了盖在头上的被子,呼吸会一瞬间顺畅,世界也会变得凉爽,发现原来是被窝中的氧气不足。
但那种恐怖的窒息感,会在心中久久不息,心有余悸。
程乞似乎没有那么幸运。
他没有能翻开的被子,而且那种窒息感越来越强烈,在成倍的增长着。
小露莎·夏蜜斯已经失去了意识,身躯在抽搐,眼睛不断翻白,脸庞也变成了青紫色。
碎梦中的灾难,在折磨的小露莎·夏蜜斯,也在折磨着程乞。
这种情况下,时间过的格外缓慢,时钟的指针仿若粘稠融化,剩余的生命变成了地狱。
嗡——!
地下监牢中。
程乞像是从那名碎梦人脸上的漩涡中,被弹了出来。
整个人在地面上翻滚了一圈,用手撑着地面,眼睛大睁,同时大口大口的喘息着,胸膛如疯狂鼓动的风箱,他的表情,就像是冰面下即将溺死的人,终于找到了浮出水面的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