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天明很少对单一的人长篇大论，郑芝龙是‘第一个’。
他从功勋卓着到沦为阶下囚太快了，就是因为他是‘第一个’，陆天明必须马上止损。
但他能活着，也是因为‘第一个’，得给其他人一个教训。
外人不需要理解，自己人必须理解。
理解不了就不配掌权。
正厅鸦雀无声，郑芝龙匍匐下跪，另外三人依旧束手低头，刘妞妞看着夫君，自豪中有点怜悯。
陆天明拿起茶杯又喝了一口，神色极其疲惫，再次开口。
“一官，你知道护印、孙二、巴图等人为何总能猜到我想做什么吗？”
郑芝龙没有直接回答，身体颤抖中下了决心，“回上位，属下错了，属下生于福建，起于大海，明日请魂归大海，拜别上位…”
董护印和孙二猛得把他拽起来，啪啪啪左右开弓，连抽四个耳光。
陆天明被气笑了，“郑一官，你这个蠢货，他们更能敏锐察觉我在想什么，是因为他们把我当神，顺着我的想法思考，而你…一直把我当合伙人，敬意肯定有，尊崇也有，奉为至尊也有，但你也有自己的想法。朝廷就是个大商号，他们是伙计，你是东主之一罢了。”
“上位恕罪，属下万万不敢…”
啪~
董护印又给了一耳光，“大胆，好好反思，别从逆反放肆跳到无脑遵从的路子，你他妈还没郑森脑子清楚。”
郑芝龙现在经历的一切，陆天明在河套训练他们的时候都尝过，董护印还真能准确明白郑芝龙在想什么。
“护印，他比你们聪明，所以也更难转弯。一官，还记得我说过的蒲氏吗？他们为何而死，你还记得吗？”
“当然，他们依附秩序赚银子，又妄图改变秩序。”
“很好，这就是你的错。你明知蒲氏的历史，却还是犯了同样的错误，好好想想为什么。”
郑芝龙沉默了半炷香时间，才慢慢抬起眼皮，犹豫问道，“属下是自己人，蒲氏是外人？”
“没错，你终于反应过来了，你被思维策反了，自己还未发觉，越聪明祸害越大，你同时拥有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贵族是永恒贵族的两种价值观。
既要高位，又要享乐，既不担责，又要掌权。叛国者不可怕，卖国者也不可怕，可怕的就是你这种人，思维皈依而不自知。
脑子想着共治，行动却不受约束，脑子想着权力，却不会治民。
统治的第一原则不是人人富足，而是稳定，说白了就是预防反贼，皇帝才治民呢，陆某就算是皇帝，也是人主，陆某治的是人世，预防的是逆规则、破规则之人。
站你的位置考虑一下，国家的敌人是你的敌人，而我的敌人是我自己，陆某一直在与自己战斗，战胜自己，无敌于人间，明白了吗？”
郑芝龙甩甩头，显然脑子不够用，“好…好像明白了。”
“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这是个口号，哪个字是核心？”
“共…共治？”
“错，哪个字都不是核心，它们由谁来定义才重要，天子是什么，士大夫是什么，共治是什么方式，天下是什么范围，这才是核心。”
郑芝龙恍然大悟，“东西方就是天下，天子就是世界王，西方国王就是上位的士大夫，一切都是虚位，只有规则是实体。”
“所以，你该做什么？”
郑芝龙又沉默片刻，低头黯然道，“应该把思维反送回去…对不起，属下搞砸了，本来很简单，现在很难。”
“愚蠢！你脑子就不能拐个弯吗？咱们只知道作战，可没你做生意的本事。”
开口的是董护印，郑芝龙挠挠头，“给个提示？”
“扑哧~”刘妞妞突然笑了，把笑场还给郑芝龙，起身微笑道，“郑一官，你的孩子都比你聪明，郑森还知道唱个白脸，他爹能免于惩罚呢，可惜你没领悟儿子的好意，他都不想回来看你愚蠢的样子。”
刘妞妞说完对陆天明笑笑，扭头上楼去了。
郑芝龙脸色发红。
好现象，知道害臊，他听明白了。
“回…回上位，属下不敢承担如此大责，实…实在是能力有限。”
“没关系，我能赐予你军械的力量，就能赐予你思想的力量。”
“请上位指点！”
“人生四大铁，一起同过窗，一起扛过枪，一起嫖过娼，一起分过赃。你与路易占其二，不仅嫖过娼，还同过窗，阶下囚的铁窗比同窗更容易相信彼此，争取一下，你们还可以一起分赃、一起扛枪。”
郑芝龙点点头，“属下明白了，但缺少真正打动人的事情，属下真没这个脑子。”
“送给你一个脑子。有一种霸权理论叫陆权论，通过陆地控制全世界的霸权。好好看一看世界舆图，谁统治了东欧，谁就能主宰心脏地带；谁统治了心脏地带，谁就能主宰世界岛；谁能统治世界岛，谁就能主宰世界。”
郑芝龙大惊，“这…这不是上位正在做的事吗？”
“是啊，还有一种霸权理论叫海权论，海洋的航线能带来大量商业利益，必须有强大的舰队确保制海权，以及足够的商船与港口来利用此一利益；海洋军事安全，可保护国家免于在本土交战，而制海权对战争的影响比陆军更大。”
郑芝龙更加震惊，“上位智慧压神，还是我们在做的事，为何要卖给他们？”
邦邦邦~
陆天明在脑壳连敲三下，“规则是我制定的，欢迎来玩，你好好想想，他们知道了我们的战略，会怎么做？”
“随风起舞！”郑芝龙大叫。
“没错，理论再好，也要有力量实践，霸权的终点是综合实力的比拼，卖给他们智慧，我们在智慧上就赢了，卖给他们思想，我们在思想上就赢了。
自信一点，玩规则比玩战争有意义多了，我们的体量、人口、地域、以及大一统文明，他们撼不动的，别说现在的规模，就算只有中原地盘，他们也撼不动。
让他们觉得好玩，让他们觉得有机会，让他们与我们竞赛。让他们永远有希望，又永远看不到终点，这就是我的规则。”
这回彻底明白了，陆天明残酷惩罚，既是在立威，也是在帮他获取信任，变为一个更重要的人，变为一个反向桥梁。
郑芝龙面色潮红，激动下跪，“上位圣明，属下三生有幸，一定做西方的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