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
罡风猎猎,如刀似刃,永无止境地吹刮着这片仿佛亘古不变的苍茫云海。
而就在这片荒莽与文明交织的广袤天穹之下,两道流光正以恒定而迅捷的速度,朝着西方那片被标注为妖族边界的偏僻区域飞去。
流光色泽分明,一道玄青,一道暗赭,似乎并非结伴同行,更像是遵循着同一道指令,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各自划破长空。
玄青光华中,是一位身披天蓝细绒的女形犬妖,身姿矫健,面容清冷,周身隐隐有水汽流转,将迎面而来的剧烈气流无声无息地滑开,仿佛游鱼入水,姿态从容优美。
而暗赭色光华内,则是一位身材魁梧,面容冷硬,身着赭石色短褂的男形犬妖,他额间一道紧闭的竖眼纹路为其平添几分神秘与威严,飞行之时气势沉凝,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审视意味。
而说起这来历,却是来自位于十万妖山权力与力量核心腹地的庞然大物,洄渭两川。
那是妖族几乎所有狼犬妖心目中至高无上的圣地,是血脉与力量的象征。
然而,此番跨越千山万水的西行,对他们而言,却绝非什么值得夸耀的美差,更像是一桩枯燥乏味,甚至略带屈辱的例行公事。
奉两川长老会之命,西行考察一支百余年前因内部斗争失败而侥幸逃脱的旁系分支,是否歪歪扭扭地达到了那看似简单,实则苛刻的认祖归宗门槛。
“哼,耗费如此灵力,穿梭亿万里虚空,竟是为了去那等灵气匮乏,鸟不拉屎的角落,真是……”
洄岳的声音透过神识传来,冰冷而倨傲,毫不掩饰其下的烦躁与轻蔑,
“青元山?名字倒是取得响亮,可惜,落在那种地方,再好的名字也沾上了一股穷酸气。百年前的丧家之犬,如今莫非还能长出龙鳞来不成?”
渭澜的目光依旧平视着前方似乎永无尽头的云海,清冷的声音如同山涧幽泉,不起波澜地回应,
“族规铁律,不可废弛。凡流落在外,尚存一丝我两川血脉,且掌握犬圣遗骨分家,若能达成一主三辅五百众之基,便需遣使核验。你我此行,不过是遵循规矩,走个过场。看过,验过,记录在桉,便可返回复命,无需倾注多余心力。”
所谓一主三辅五百众,便是那支离破碎,渴望回归的旁系必须满足的三根救命稻草。
家主需是实打实的太岁境,麾下需有至少三位太岁境修士真心辅佐,全族上下,无论老幼,开启灵智,可算作战力的妖口,需满五百之数。
“一主?三辅?五百众?”
却听洄岳嗤笑一声,笑声透过感知都带着刺骨的凉意,他额间的竖眼纹路似乎因这极致的鄙夷而微微蠕动,
“定下这规矩的长老,怕是高估了那些丧家之犬的能力,也低估了外界荒野的残酷。那等穷乡僻壤,资源匮乏得令人发指,道则隐晦近乎不存,能侥幸堆出一个太岁境家主,恐怕都已耗尽了他们百年的积累与气运。还想凑齐三位太岁?简直是痴人说梦!还有那五百之数……”
“呵,怕不是将那些刚会呲牙,灵智未开的幼崽,连同那些气血衰败,半只脚踏入坟茔的老东西都一并算上了吧?”
他的话语中,充满了源自血脉深处和环境优越感所带来的绝对不信任。
在洄渭两川这等俯瞰十万妖山的巨擘眼中,外界的分支,尤其是这些被放逐者,与荒野间的杂草无异,能于夹缝中艰难存活已是天道垂怜,还妄图重返殿堂?
简直是玷污门楣的笑话!
渭澜并未出言反驳,但也没有随声附和。
她只是淡淡道,语气依旧平稳得听不出任何倾向:“规矩便是规矩。达标,抑或未达标,界限分明。我等职责,便是确认这条界限。若……他们当真能在如此境地下达成条件,至少证明,这支血脉尚未彻底腐朽,或许……亦有其坚韧之处。”
她的话语比起洄岳的全盘否定,终究是保留了一丝极其微小的,基于纯粹理性与职责的审视空间。
“坚韧?”
洄岳的讽刺愈发尖锐,“即便他们走了狗屎运,不知用了什么取巧之法,勉强凑够了人数和境界,那心性呢?传承呢?对族群的忠诚与荣耀感呢?”
他越说越激动,
“怕是早已被百年的野性生活磨去了棱角,沾染了一身粗鄙不堪的蛮荒习气,只知争抢血食,不通礼数,不明天道。让我等点头,认可这等分支重归洄渭两川?那不仅是浪费资源,更是对我等血脉荣耀的玷污!”
他言辞如刀,仿佛尚未见面,青元山犬家已然被钉在了耻辱柱上,是急需划清界限的污点。
轰隆——!
恰在此时,前方原本还算平静的天际骤然剧变。
浓厚的铅灰色乌云如巨兽般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顷刻间吞噬了光线,将天地染成一片昏沉。
云层深处,不是闷雷,而是道道刺目欲盲的银蛇在狂乱舞动,撕裂天幕,发出震耳欲聋的炸响,一股混乱暴虐,充满毁灭气息的天地灵压如同实质的海啸,猛然拍击而来,令人心神摇曳。
“麻烦!”
洄岳眉头紧锁,脸上厌烦之色更浓,他周身暗赭光芒暴涨,竟是不闪不避,速度反而再提,意图凭借强横的护体灵罡以及那未睁开的灵瞳赋予的洞察力,直接在这片雷霆地狱中碾出一条通道。
“洄岳兄,且慢。”渭澜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
她纤指如兰,于身前虚划,指尖湛蓝水光萦绕,迅速勾勒出一个并非攻击,也非防御的复杂符文,其形如水滴,又似漩涡,内蕴玄奥。
“前方雷暴非比寻常,覆盖极广,核心处灵力乱流足以撕裂寻常空间。强行硬闯,虽不至受伤,但灵力耗损必巨。以此镜水无痕诀探路,可借其力,导其势,省却七八分气力。”
话音未落,那水蓝色符文已然成型,滴熘熘一转,化作一道细微却凝练无比的蓝色丝线,无声无息地率先射入狂暴的雷云之中。
奇异的是,那足以轰碎山岳的雷霆,那混乱撕扯的灵压,在触及这蓝色丝线时,竟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之水的引导与抚平,狂暴之力被悄然引向两侧,生生在毁灭的雷狱中,开辟出一条蜿蜒却安全的狭窄路径。
洄岳前冲之势戛然而止,额间竖眼纹路金芒微闪,那无形的洞察力瞬间扫过渭澜开辟的路径,确认其中并无陷阱,且确实能大幅节省消耗。
“哼。”
他冷哼一声,算是默认,但依旧抢先一步,驾起遁光踏上那条水蓝色路径,并且有意无意地保持着领先渭澜半个身位的姿态,仿佛在强调主导权,不愿承这份情。
渭澜轻轻叹一口气,无言以对。
于是两妖一前一后,沉默地穿梭在电闪雷鸣、恍若末日的景象之中。
渭澜的镜水无痕诀却是精妙绝伦,如同最高明的舵手,在狂暴的灵力乱流中寻找着最细微的缝隙与规律,引导着前路。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猛地一亮,那令人压抑的雷暴云层被彻底甩在身后。
下方景象豁然开朗,却并非什么世外桃源,而是连绵不绝、怪石嶙峋的荒莽山岭,植被虽密,但却又不少土黄色的大地裸露着,空气中弥漫的灵气浓度,以他们的感知,几乎可以称之为贫瘠。
“看吧!”
洄岳停下遁光,悬浮在半空,俯视着下方苍凉的大地,语气中的鄙夷几乎要满溢出来,
“如此穷山恶水,天地灵气稀薄得令人窒息!在这种鬼地方,莫说是修行悟道,便是维持肉体不衰都已艰难!我几乎可以断定,那青元山所谓的三位太岁,要么是彻头彻尾的谎言,要么,就是根基浮夸,徒有其表,恐怕连我两川之内最普通的太岁一境都远远不如!”
渭澜静静悬浮在一旁,目光同样扫过下方这片堪称修行荒漠的土地,清冷的眸子里,那一丝之前尚存的微弱审视,也几乎消散殆尽。
越向西行,这环境的恶劣程度,便远超她最初的想象。
在这种地方,能够维持族群不散已属奇迹,想要发展壮大,达到回归祖地的硬性标准……
其可能性,微乎其微。
她轻轻吸了口气,空气中稀薄的灵气让她微微蹙眉。
“即便如此,”
她终究还是恪守着使者的最后底线,开口道,“规矩不容折扣。抵达,查验,记录。若他们真能在此等绝境下达成条件……或许,其过程本身,便是一种值得记录的……”
“记录?记录一群蝼蚁如何在不毛之地挣扎的样本吗?”
洄岳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弧度,
“我看不必了。加速吧,早些看到那所谓的青元山,早些戳破他们的妄想,你我也好早些离开这令人不悦之地,回去向长老会陈述,分支已彻底堕落,不堪入目,夺回遗骨,回归之请,理应驳回!”
言罢,他不再给渭澜任何讨论的余地,周身暗赭光芒猛地一敛,旋即以更胜之前的速度爆发开来,化作一道利箭,破空而去,仿佛多停留一刻都是对自身的亵渎。
渭澜望着他那决绝而去的背影,微微摇了摇头,清丽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眼底深处,那最后一丝对同族可能性的微弱涟漪,也终于彻底平复,归于一片公事公办的冰封湖面。
她静静地提升速度,化作玄青流光,不远不近地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