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戈一噎。
偏对方含笑看来的样子,颇有一种“虽然我拿你没办法,但你拿我也没办法”的潜台词,没脸没皮,混不吝得很。
说再多亦是无益。
关于这次的事情,湛弘昌到最后也没有给出一个确切的结果,他说其实自己也不清楚那只碗到底从何而来,那碗是随着一封信一起送过来的,信中要他告诉三爷这是湛弘昌自己无意撞进一个早已没人的废弃村落,在一间屋子里看到了对方留给后来人的书信,说这个村子遭遇了有史以来最严重的瘟疫,为了不将瘟疫传出去,他们这才决定将自己困死在这里。
湛炎枫其实早有灭世之心,这些心思在元戈元岐死后终于膨胀到了顶点,他对元氏一族的恨意也到了空前绝后的地步,几乎无需如何煽动,便咬牙切齿地应允了,只吩咐着湛弘昌行事谨慎着些,莫要只往元俊峰的院子里送,多送几处,如此突然爆发,迅雷不及掩耳,他们也好全身而退。
湛弘昌嘴上应着,可心下却也犯怵,这碗只有一个,总不能打碎了往各个院子里随便丢几个碎片等着人去捡吧?偏他实在不好解释为什么一个因为瘟疫死绝的村子里,会只有这么一件遗物。于是,他只好威胁了嬷嬷给元俊峰送去了一碗平日里鲜少会吃的银耳羹,元俊峰这人吧,是个典型的武人性子,直来直去,不爱动什么心眼子,对身边人更是不太提防……元氏一族的心眼子大概都给了元戈。
送去了银耳羹之后,他取回了那只破碗,庄黎川那些个妻妾倒也是奇怪的人,这些年从来没有什么争风吃醋的事情,大家和和乐乐在这山上,不是亲姐妹胜似亲姐妹,每天去马氏那边用晚膳已是她们雷打不动的惯例,挤挤攘攘的一大屋子,有说有笑的。于是湛弘昌就趁着这个机会偷偷将那只破碗又送到了妾室的房里。至于是哪位,他还真不清楚,只随便挑了个就近的,将那只碗搁在了屋子里极显眼之处——哪怕那些个讲究的下人见了豁了口的碗丢了,可到底是经手了,信中也说,这上面的东西很厉害,经手必传染。
湛弘昌不知真假,但仍然每次都极其小心地用厚厚的旧衣将它裹着,到底这上面到底是真的瘟疫还是只是普通的毒药,他还真不好说。
元戈觉得像是走到了死胡同。
问,问不出来,查,暂时也没有方向,半点头绪也无。真相就好像在一堵看不见、摸不着的高墙之后,看似触手可及,却又远在天边。
原本以为的罪魁祸首湛炎枫最终被发现只是那些人手中的一把利刃罢了,这把利刃握在谁的手中隐约可见——那是她与这具身体共同的血脉源头,她的外祖,涉嫌诛杀亲生女儿的外祖。说没有任何低落自然是假的,虽未曾见过,却也是血脉至亲,她此生六亲缘浅,对亲人总多了几分无可奈何之后的期许。偏生,越是期许着,才愈发伤得体无完肤。
那些以为不在意的,到了此刻化作一根根尖刺,或深或浅地扎在身上,痛感来得后知后觉,却又历久弥新。
她不知道血脉上的这位外祖父到底是得了什么怪病,这些年遍寻名医而无果,他们也从未主动开口求助于知玄山,偏要用这些个腌臜手段来偷来抢来害人性命……若只是害她便也罢了,偏生害了她爹娘又来害祖父与整个知玄山。她不明白,甚至百思不得其解,若慕容家好言相告,知玄山并非一定不肯救。
除非……委实是什么伤天害理的法子。
彼时初建那密室,其中也没什么至宝,大多都是老师和祖父网罗来的宝贝,一些值得收藏的药典、一些名家打造的兵器,那时候的密室还没有如今这样复杂的机关锁,也没有防着山上人的意思,湛管事若真要进去,随时都可以。直到后来,她在无意中见到了一本写满了秘术咒语却又不知来路、不明真假的医书,这才有了密室外那道几乎无人知晓的机关锁。
可事实上,慕容家是在更早之前就已经开始觊觎知玄山了……以至于多番试探未果,最后杀女屠亲,所图到底为何,她不明白。
到了夜间的时候,庄黎川院子里的丫鬟开始有了发热喊冷说胡话的症状,许承锦又在那里守了一整夜,元俊峰那里最严重,一口药都喂不下去,喂一口吐两口,到得最后像是恨不得将胆汁都吐出来似的。酆青檀一把年纪了,跟着熬,熬得两眼乌青,几天之内看起来一下子瘦了好大一圈。
元戈看着也心疼,心底最后那点对另一份亲情的渴望也终于消磨殆尽,她看着床上迷迷糊糊地老爷子,紧了紧拳头,终是叹了口气,想着去院子里透透气……
宋闻渊背对着屋内站在院中,听着脚步声回头,关心问着,“如何了?”
“不太好。”元戈摇摇头,“看起来并不像瘟疫,但要说中毒……我又实在见所未见、闻所未闻,老师也说未曾见过……”
她无声叹息,头顶落下一只手掌,晚风里带着些许微凉,莫名让人有些安心,那些燥郁、悲凉仿若得到了安抚,终于有了栖息之处。她轻叹一声,将那些充盈在肺腑之中的悲戚缓缓吐出,轻声说道,“我不明白……他是我的外祖,若真得了什么不治之症,直言便是,何必走到这一步……如今这般,整个知玄山几百条人命若尽数覆灭,于他们又有何好处……”
最后的尾音,戛然而止,散在风里。
元戈几乎是浑身一凛,瞠目结舌般缓缓看向宋闻渊,声音都打着颤,喃喃说道,“你说……知玄山若是真的没了,对他们来说真的会有半点好处吗?”
宋闻渊几乎是瞬间心领神会,“你的意思……”
“嗯。”元戈颔首,又紧了紧身侧的拳头,半晌,像是下了决定一样,看向宋闻渊,“你守着这里,林木留给你,炎火跟着我去密室。我得去查点东西。”
没有人会煞费苦心干得不偿失的事情,除非蠢材。很显然,慕容并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