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枫也毫不示弱跟他对视。
他主掌刑罚这么多年，身上自带了一股威慑力和压迫力，沉着脸的时候，尤其骇人。
换作一般人，早就腿软心虚，可宁荣却始终面色不改。
卢枫心里虽然气愤，即便是明白宁荣是当面收买犯人，这些人多半是生活在最底层的，宁家家大业大，不仅给了丰厚的银子，还许诺照顾其家人，何况宁家名声在外，他们更加不会怀疑他们的真实，所以，心甘情愿为了宁荣顶罪。
或者，也不算顶罪。
毕竟，即便他们是受宁荣指使，也是直接执行人，原本就逃脱不了，如今，家人得到妥善安置，自然是再无后顾之忧。
只是，如此嚣张的当面收买犯人，卢枫还是免不了觉得被冒犯。
宁荣也察觉到卢枫周身的压迫愈盛，最终还是有些心里发虚，只是却还是不想露怯，努力扬了扬下巴，不屑嗤笑，“卢大人，我还想再多嘴说一句，虽然他们烧死姓朱的一家，不是我指使的，可是说实话，谁不知道这姓朱的一家可是坏事做尽，他们死了，也算是为民除害，还请卢大人能从轻发落。”
说着，宁荣转身，对着卢枫深深作揖，态度放的又低又谦卑。
卢枫瞳孔骤缩，眼眸微眯。
外面百姓却深感为然，纷纷附和，要求卢枫一定要从轻发落。
及此，宁荣嘴角勾起一抹弧度，眼角余光朝卢枫处一瞥，随之又道，“既然已经查实跟本公子无关，那本公子是不是可以走了？！”
说着，掸了掸身上不存在的灰尘，便又是一揖，这一揖极为巧妙，说是对卢枫也可，说是对替他顶罪那些人也可，旁人或许还会发现不了其中精妙，可卢枫毕竟判案多年，什么形形色色的人没见过，宁荣这点小心思小伎俩还逃脱不掉他的眼睛。
何况，宁荣似乎也知道瞒不过他，挺身转身的瞬间，眼底的挑衅和得意一闪而过。
眼看宁荣要跨过门槛，卢枫瞳孔一缩终究还是开了口，“慢着。”
已经半只脚迈出门槛的宁荣瞳孔一缩，随之又不动声色转身，微挑下巴看向卢枫，“怎么？难不成卢大人还要留我在衙门吃顿饭？！”
说着，有些轻蔑道，“虽然您是官身，而且官职也不低，可恕我直言，也未必赶得上我宁家车夫的伙食。”
说着，大笑几声，就要迈步离开。
却听到卢枫的声音在背后悠悠响起，“是吗？既然宁公子不喜欢府衙的饭，那牢饭可否喜欢？！”
闻言，宁荣眉头几不可察的微微皱起，随之又释然，装作若无其事转身，似笑非笑看向卢枫，“怎么？事实如此清楚，难道卢大人还要给我强摁罪名不成？还是说，卢大人其实也并非传言中那样奉公廉洁，也得我宁家打点？！”
“放肆？！”
卢枫再好的脾气，也被触怒，惊堂木重重一拍，再也不顾及什么，直接道，“大胆宁荣，本官已经寻到证据，能证明你跟你母亲之死有关系，暂且请你去牢房走一趟。”
“什么？！”
一瞬间，宁荣脸上血色尽失，尽管很快便掩饰住，可还是被卢枫捕捉到。
卢枫瞳孔微眯，虽然他只是诳他，可他从来不是死守城规的人，何况，如今线索尽断，而他又敏锐察觉宁苏和宁荣定然有所隐瞒。
他也看出来了，宁荣可真是宁苏的儿子，诡辩不亚于宁苏，甚至比他更狡猾。
只可惜，对上的是他。
思及此，他也不想再给宁荣狡辩的机会，直接抬手吩咐人上前，“来人，把宁公子押下去。”
宁荣还想反驳，却已经被两个魁梧威严的捕头强压下去。
哪怕宁家再得人心，他再回收买人心，也是惘然。
而卢枫面对哗然的百姓，也没有置之不理，再三保证，“放心，本官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再说，宁老爷自从入狱后，宁公子一次也没去探望过，本官这次，也算是让他们父子好好见上一面。”
闻言，原本还为宁荣鸣不平的百姓，顿时又是一阵哗然。
毕竟，宁家的掌事人，还是宁苏，宁荣也不过是沾了宁苏的光。
如今获悉，宁大善人入狱后，宁荣竟然一次也没去探望过，也是有些不解。
不过也有人还是想为宁荣找补。
说父杀母，宁公子肯定是心里不得劲。
不管外面议论声如何，卢枫还是快步去了衙门后堂。
监牢也在后堂地牢里。
在宁荣被押送下去之后，他就已经耳语吩咐捕头，让他们把明荣和宁苏关押在一起。
他倒是想看看，这父子俩在一起，会擦出什么来。
又会透露什么线索给他？！
他甚至隐隐觉得，他很快就会获悉宁荣口里的秘密到底是什么了。
只是，事情的发展，还是让他有些意外。
负责看守监牢的衙役几乎每隔一个时辰就会汇报宁家父子在监牢的情况，可是这父子俩虽然被关押在同一所牢房里，却始终不曾说过一句话。
可越是如此，越是能说明问题。
就在卢枫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他撞见看守监牢的一位老衙役竟然提着酒回来。
要知道，自从多年前，有一处关押要犯的监牢因为看守醉酒让要犯逃跑后，就已经严厉禁止看守牢房的喝酒。
虽然这种事也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可以说屡禁不止，可被他当场抓住还是头一次。
就在他犹豫要不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时候，却突然听到有人跟那牢头搭话，“老吕头，怎么喝上了，不是已经忌酒了。”
“是忌酒了，可是…”
那人似乎低叹一声，随之左右看了一眼，确定没人，才压低声音道，“那宁大善人曾经对我有恩，我这不怕他临走喝不上酒。”
“这样，难怪你最近每天都好酒好菜，敢情不是给自己的，要我说，你也太实在了，那宁大善人有的是钱，还差你这点。”
“这不是，尽尽心意，尽尽心意。”
那人说着，笑着离开。
卢枫却从黑暗处走出来，看向牢头一瘸一瘸地背影，有些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