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老虎的威力不容小觑,晒得河边的鹅卵石发烫。
马凤英不愿相信是自己害死了女儿,所以她把责任全推到杨锦云身上,又瞥见站在一旁神色冷峻的靳北川和张兵,她的哭声陡然拔高,凄厉得让人耳膜发颤:
“解放军同志啊!你们肯定都看见了,是她杨锦云害我家丽丫头!你们刚才怎么见死不救啊!你们对得起身上穿的军装吗!”
那哭声又尖又响,带着刻意放大的悲恸和控诉,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打破了杨家屯的安宁。
附近地里干活的、家里歇晌的村民们,循着声音纷纷往河边赶,不一会儿就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大家看着马凤英哭得撕心裂肺,杨锦丽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脸色苍白得像纸,都以为这姑娘已经没救了,脸上纷纷露出唏嘘之色。
“多好的丫头啊,怎么就这么没了?”
“马凤英平时看着挺疼闺女的,这下怕是要疯了。”
“云丫头怎么会害自己堂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议论声嗡嗡地响起,马凤英听着,哭嚎得更起劲儿了,时不时用眼角的余光瞟向杨锦云,满是怨毒。
杨锦云站在人群中,浅色喇叭袖上衣配深蓝色裤子,看着是农家自己织的土布,但穿在她身上感觉比百货商店的成衣还好看。
她的脸上不见半分慌乱,反倒带着几分淡淡的疑惑。
等马凤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间隙,她才缓缓开口,声音清清脆脆,恰好能让在场的人都听清:“大伯母,您为什么会说是我害的堂姐呢?她可是我的堂姐,我平白无故的,为什么要害她?”
“你,你还敢狡辩!”马凤英被她问得一噎,随即又梗着脖子喊道,“你肯定是因为嫉妒你堂姐运气好,从小就讨你爷奶喜欢,家里有好东西都先紧着她!你心里恨得慌,就趁着她来河边洗衣服,偷偷把石板弄松了,让她掉下去的!”
她越说越笃定,仿佛亲眼看见了一般,手指直直地指向杨锦云,恨不得将她戳出两个洞来。
杨锦云闻言,轻轻笑了笑,那笑容干净又坦荡:“大伯母这话就说错了,我不觉得我运气不好啊,倒是堂姐最近倒霉得很,烧火被撩了头发,出门就差点被瓦片砸中脑袋,倒个开水都能把暖水壶内胆弄碎,多得我都数不清了,这又掉了河。
再说,爷奶最是公正不过了,屯子里的人谁不知道我们家男娃女娃都一视同仁的能上学。”
她说着,目光扫过周围的村民,跟过来的几个婶子大娘当即就附和起来。
“对啊,云丫头这孩子运气一直挺好的,手脚勤快,嘴巴也甜。”
“大队长和大队长媳妇确实公正,他家几个娃儿都养得明明白白的,从没听说过偏心谁。”
“而且马凤英,我记得锦丽丫头早早地就来河边洗衣服了,这都快晌午了,怎么现在才掉下去?”
最后一个问题像是一记闷拳,打在了马凤英的心上。
她哪里知道为什么?
原本计划的是骗杨锦云来河边找东西,掉下去的也应该是杨锦云才是。
马凤英张了张嘴,半天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只能又低下头,抱着杨锦丽的身子,呜呜咽咽地哭着,只是那哭声里,已经少了几分底气。
杨锦云见状,继续说道:“我今天会来这里,是因为我下工回家堂姐对我说她要忙着做午饭,让我来河边找找我妈的裤子,说是她晾的时候没有看到,她又忙着做饭。
可我在路上遇到李婶的小孙子,教他玩了会儿弹弓,刚到这儿,就看见堂姐掉河里了。这大晌午的,做饭是挺热的,堂姐这是嫌做饭累,来河里洗个凉水澡?”
她的话条理清晰,句句都戳在关键处,村民们的议论声渐渐变了味。
“既然丽丫头忙着做饭又怎么来河边了?”
“马凤英刚来怎么知道石板松了?”
“我看这事不对劲,马凤英刚才一口咬定是云丫头害的,会不会其实是她们想害云丫头?”
马凤英听着村民们越来越接近真相的议论声,心里很是慌乱,只能死死抱着杨锦丽,肩膀一抽一抽的哭着。
看马凤英这做贼心虚的样子,村民们哪里还不明白这里面有猫腻?
这分明是马凤英和杨锦丽母女俩想害杨锦云,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把杨锦丽自己给搭进去了!
杨锦云看着眼前的景象,深吸一口气,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清亮地传遍了河边:“是非公道自在人心,虽然我不明白堂姐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想害我性命,但她终究是我大伯的女儿,我不忍看大伯白发人送黑发人。
我读书的时候然看到一种急救术,能救溺水的人。大家麻烦把我大伯母拉开,王婶,麻烦你过来帮我一下,我来按压她的胸口,你负责往她嘴里吹气。”
这话一出,村民们都愣住了,脸上满是惊讶。
王婶有些迟疑道,“我?可我不会啊!”
“没事儿,我教你。”
谁也没想到,这个平日里看着安安静静的丫头,竟然还懂救人的法子。
马凤英也停下了哭声,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珠,半信半疑地看着杨锦云,眼神复杂,有怀疑,有不甘,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希冀。
杨锦云没空跟她计较,径直走到杨锦丽身侧,双膝跪在凹凸不平的鹅卵石上,双手交叉放在杨锦丽的胸口,开始有节奏地按压起来。
她的动作标准而有力,脸上神情专注,透着一股让人不容置疑的气场。
“一、二、三……二十九、三十。”她数到三十,立刻抬头对身旁的王婶说道,“王婶,捏着她的鼻子,往她嘴里吹气,要慢一点。”
王婶虽然心里还有些打鼓,但看着杨锦云笃定的样子,还是依言照做了。
河边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杨锦丽身上,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日头依旧毒辣,蝉鸣声声刺耳,但此刻,却没有人顾得上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