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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会死。”云妡柔走入殿中,目光落在她尚平坦的小腹,“这孩子,也不该成为权力博弈的祭品。”

“祭品?”云凝安冷笑,指尖轻抚腹部,动作轻柔却带着决绝,倔强又固执的不愿她看自己的笑话。

“他若生,便是罪;若死,便是解脱。无论哪一种,都不劳皇姐费心。你我之间,早无姐妹情分可言。”

“父皇她只需要皇后腹中出生的孩子,并不需要我们,父皇弃我于冷院,他可曾在乎过我们之间的父女情分?”

云凝安声音渐颤,却强抑情绪,心中难免接受不了:“你享受宠爱时,可知我在雪夜里跪求一碗热粥?如今你来谈孩子、谈命运,不觉得可笑么?”

她不过是一个不受父亲待见的女儿,哪怕有过一瞬的喜欢,但终究是不得长久,想丢就丢。

云妡柔沉默,眼底泛起痛色。她缓缓跪下,与妹妹平视:“过往种种非我所愿,可这孩子是无辜的。你也希望你的孩子能活下去吧!”

“他身上流着云家的血,也背负着突厥的血脉。若被陛下知晓,必遭诛杀。我来,不是要你原谅我,而是要带你走。”

“走?”云凝安嗤笑,眼中早已没了光亮,不过才短短几年呀。

“天下之大,可有我容身之处?我腹中是孽种,你能让我逃到哪里去?别骗我了……你不过是怕我连累你,怕我死前拖你下水。”

“若真如此,我怎么会来此!?”云妡柔解下颈间玉佩,轻轻置于案上。

“我若怕你连累我,怎么会带着我的信物?!这块玉若是被别人发现,才是真的在劫难逃了。”

云凝安望着那块温润旧玉,指尖微颤,却终究未触。她别过脸,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你走吧。我不需要你救。这孩子,我自会处理。”

此时,云妡柔却未动,只静静望着她,如望尽半生遗憾。烛火摇曳,映照两姐妹的身影,一静一僵,如隔一生。

“好,”云妡柔终是起身,转身向门,默默看了他一眼:“我不逼你。但我会等——等到你愿意信我的那天。”

门扉轻合,余音消散于风中。

云凝安缓缓低头,一滴泪坠入衣襟。她终于伸手,轻轻抚上那块玉佩,冰冷的触感,竟似灼烫。

又三月,春寒料峭,北地的风仍如刀锋般割面。

突厥草原上,狼烟频起,铁蹄踏碎残雪,每日都有快马穿梭于荒原与王庭之间,带来一封封加急军报。

薛延陀南下,回纥西进,铁勒诸部叛盟,屯兵阴山以北……局势如沸水翻涌,步步紧逼,仿佛一张巨网,正从四面八方收拢,将突厥逼向深渊。

云凝安立于宫墙之中,指尖紧攥着一卷未拆的密信,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她身披素色狐裘,风掀动她的发丝,如乱絮飘摇。

她的眼神始终望向北方天际,那里,曾是她夫君驰骋的疆场。她的心,自三月前便未曾真正落下,日夜悬于一线,如风中残烛,摇曳不息。

“公主,又来信了。”侍女低声禀报,双手呈上一封以火漆封缄的竹简。

云凝安接过,指尖微颤。她已记不清这是今日第几封军情,只知每开一封,心便沉一分。她缓缓拆信,目光扫过字句,瞳孔骤然收缩。

“黑山失守,守将战死,敌军距王庭不足三百里。”

她闭了闭眼,将信纸攥成一团,塞入袖中。风声呼啸,仿佛夹杂着战马悲鸣与将士哀嚎。

她不是未曾见过战乱,可这一次,敌人来势之猛、内乱之深,远超预料。

宫中如今也乱了,陛下病势日笃,高烧不退,神志时清时昏,太医束手,群臣惶惶。

御前已开始拟定遗诏,朝局如沸水将溢,只待一声钟响,便可能倾覆。

“父皇……”她低声呢喃,声音几不可闻,却似带着千钧之重。

武德帝病势沉重,龙体一日沉于一日,御医轮番入殿,药香弥漫宫阙,却始终无法驱散那萦绕在殿梁间的死寂。

天子高卧榻上,面色灰败,呼吸微弱如风中残烛,连太医院首也只能垂首叹息:“药石难进,唯凭天命。”

消息不胫而走,朝野震动。一时间,长安城内暗流汹涌。

东宫尚无太子,诸王暗中结党,权臣各怀心思,禁军将领彼此提防。早朝之上,群臣窃语,无人主断,政令滞塞,仿佛一座巍峨宫阙,正因梁柱将倾而簌簌发抖。

就在这人心惶惶、秩序将崩之际,一道身影踏着晨雾走入紫宸殿,步履沉稳,目光如炬……是云梓渊。

他一袭玄色朝服,腰悬玉带,发束金冠,眉宇间凝着久居上位的沉静与威严。他未发一言,仅立于丹墀之上,便如一座山岳压下,令满殿喧哗悄然止息。

“诸位。”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钟,穿透殿宇,“陛下虽病,国不可一日无主。天子未崩,社稷尚存,尔等岂能自乱阵脚,令天下窥我朝廷之弱?”

群臣低头,无人敢应。他目光扫过,如寒潭照影,洞悉人心。

随即,他当机立断:命东宫太子监国理政,却暗中调换其身边近侍,防其轻举妄动。

遣心腹掌控禁军南北衙,封锁宫门,严禁私相往来;又令礼部每日具报陛下起居,以安民心。

同时,亲赴太医院,督视药方,甚至亲尝汤剂,以防有人谋逆下毒。

朝堂之上,他言出令行,雷厉风行,却又不失分寸。有人暗中非议他“专权”,他只淡淡一笑:“若专权可保江山不倒,我愿背此名。总好过诸公空谈忠义,坐视国乱。”

夜深,紫宸殿烛火未熄。云梓渊独坐于御案之侧,手中捧着一卷《贞观政要》,目光却落在窗外沉沉夜色中。

如今父皇病重垂危,他肩上扛的,不只是权柄,更是整个帝国的命运。

云妡柔亦曾入宫探视,隔着重重纱帐,只见龙榻上的父皇形容枯槁,气息微弱,昔日威严的帝王如今竟孱弱如斯。

她强忍悲恸,只觉那龙体怕是已到了油尽灯枯的境地,心中凄然,却也只能在人前强作镇定。

而郭闻、贺子来、于成济这三位肱股之臣,此刻也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他们如同三根定海神针,在云梓渊的统筹之下,各司其职,于纷乱的朝堂之上稳稳扎下阵脚。

郭闻老成持重,梳理政务,稳住六部;贺子来言辞犀利,驳斥异端,安定言路;于成济则手握部分兵权,确保京畿安稳。

三人与云梓渊遥相呼应,形成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将那些蠢蠢欲动的野心与惶惶不安的流言,尽数挡在了权力中枢之外。

又四月,云凝安诞下一子,此时这孩子的处境更加艰难,若是个女儿也罢了。

这孩子偏偏是个儿子,流着突厥努尔濯鹰的鲜血,实在是……叫人一言难尽呐。

不过偏偏此时,陛下病重的已经起不来床了,自然没空管这个孩子的事,这母子俩尚且能平安。

这一年寒冬,朔风凛冽,宫中传出噩耗,武德帝驾崩。龙驭上宾,举国同悲。帝之灵柩,最终与早逝的皇后合葬于皇陵,一同埋入这冰冷的黄土之下。

“你父皇他走了。”何淑妃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他这一生,与我同床共枕,也曾相敬如宾,扶持着走过这深宫岁月……可相爱么?终究是不曾的。”

何淑妃顿了顿,目光投向远处被宫人簇拥着的灵柩,那目光里没有悲恸欲绝,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怅然。

“可他到底还是走了。”她喃喃自语,枯坐的身影在素白的孝衣下显得格外单薄。

“临去之前,我这心里……还是想着,再见他一面。”何淑妃的声音低哑,目光仍追随着那早已不见灵柩的宫门,仿佛要将视线穿透重重宫墙。

“梓渊呐,我决定了,去皇陵为他守一辈子。这深宫,我是一刻也不想再待了。”

她缓缓转过头,浑浊的眼中映出云梓渊的身影,那目光里有千言万语,最终却只化作一声轻叹。

“本来……我是想替你杀了那个孩子的。斩草除根,永绝后患,这才是一个帝王该有的手段,不是吗?”

何淑妃嘴角牵起一丝苦涩的弧度,那弧度里带着自嘲,也带着一丝被岁月磨平的狠厉。

“可你这孩子,既然不愿意,那就算了。”她像是在说服云梓渊,又像是在说服自己,声音里透出一丝疲惫的释然。

“母亲最近想了很久,很久……”何淑妃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底最深处挤出来,“还是觉得……我应该相信你。我应该相信,我的孩子!”

最后一个“孩子”二字,她说得极轻,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决绝与信任。风卷起她鬓边散落的白发,那身着素缟的身影,孤寂得如同一座被时光遗忘的深宫,仿佛她整个人,都随着那远去的灵柩,一同荒芜了。

“……”云梓渊看了看她,只轻轻唤了一声母亲,仅此而已。

又是一年春深,长安城内外梨花如雪。云梓渊于太极殿登基,改元永兴,是为永兴帝。

龙袍加身,权柄在握,他却无半分新君的意气风发,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沉郁。

眼前最棘手的,仍是北方的突厥,以及在宫中的二姐云凝安,和她那个身份敏感的孩子。

先帝武德帝临终前,曾留下一道绝密遗诏,墨迹犹带血腥气,如一道冰冷的枷锁,牢牢锁住了永兴帝的心。

诏书上只写了两种可能,两种都指向血与火的抉择:

若努尔部的濯鹰在夺位之争中胜出,便将云凝安母子完好无损地送回草原,作为结盟的筹码。

若濯鹰败亡,那么便要即刻处决二人,将他们的头颅,作为投名状,送给那位新崛起的突厥大可汗。

如今,草原上的鹰旗尚未落定,二姐与外甥的生死,便悬于这道密旨的一念之间,也悬于永兴帝的一念之间。

他握着天子剑,却仿佛握着一块万年寒冰,进退皆是深渊。

对此,云梓渊也很为难,他知道父亲这样做是对的,可他还是不想……不想杀人呀。

这年夏日,鏖战了一年有余的努尔濯鹰‘险胜’了。这是件好事情,至少对云凝安来说是这样的。

于是,云凝安又一次的踏上了去突厥的路,这一次是带着笑容开心的去。

前方等待她的,是她的夫君,一个对她还不错的男子。这对她而言,已经算是恩赐。

云妡柔去送了她,这一次,她变得平静很多。可能是抱着孩子,所以身上有了所谓母性的光辉吧。

“我们也离开吧,怎么样?!”林夏深的眼眸中闪烁着对自由的渴望,她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向往,觉得那才是属于她们的天地。

“好呀!”云妡柔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她想到了深宫中的妹妹雪蓉,心中涌起一股担忧。“我们把雪蓉也一起带走吧。”

云妡柔再次开口,语气坚定:“问问她,如果她愿意的话,我们就一起离开。给她一个选择的机会,而不是……命不由己。”

虽然云梓渊不会因为过往而迁怒小妹,但云妡柔还是放心不下。她总觉得,雪蓉应该有属于自己的新人生,而不是被困在这深宫之中。

“当然可以!”林夏深笑着应道,眼中满是期待,想了想自己的那些卖艺绝活:“这一路上热热闹闹才好呢。人越多越好,才不会孤单。”

云妡柔的心被这笑容熨贴得微微发热,她重重点头,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两人相视一笑,那笑容里有对自由的无限向往。

一匹好马,一辆木车,几个人,一场说走就走的旅程。不需要理由,不需要担心,有人陪着,全心全意的支持,更没有生存的压力。

就这样,走一遭,勇敢而无所畏惧。就这样,想干什么,都有人支持,真好呀。

(故事八完结,2025.11.23。这本书也到此结束了,可能会有番外,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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