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战争是下棋，衡量利益，计较得失，眼下天魔跟海市，还是彼此互相试探的阶段。”
南枝把白玉参嚼得“咔咔”脆响，口中苦味弥漫，也面不改色：
“按理来说，海市妖修与三宗弟子并无深仇大怨，怎么会任由人煽动一二，就如同干柴烈火，一碰就炸？”
红螺听不懂南枝在说什么，但却记得蹲在一边，含着苦巴巴的参须往下咽。
“这是——深海白玉参？这样好的品相，倒是难得。”
方才畅快吃肉的妖修忽然出声招呼南枝，不由分说塞了条小腿有人手臂粗细的活章鱼到她怀里：
“听说道友乃是以鬼杀图咒杀金丹大魔四目的少年英杰！在下金官，这是义妹水梭花，还有义兄甘鼎。
这是清静宗蚕知、眉凫二位兄弟，还有出云国女仙出云彩霞。
来来来，新鲜的活章子，最是鲜嫩不过，送给你这小药童尝尝咱们海市的风味。”
南枝见这妖修盛情相邀，又一口气介绍同伴，便收起兽皮草药，同几人坐到一处：
“在下一届平平散修，姓麻，家中行九，诸位道友唤我‘麻九’便是。”
金官是个绿皮汉子，手脚粗壮，脑袋奇大无比，看着像是没有脖子，身着皮甲，脸有暗绿色妖纹，一时看不出跟脚。
水梭花身形纤细，容貌清丽，一身白色素衣宛如水中浮动鱼鳍，眉心、眼尾都缀有片片鱼鳞，瞧着应是鱼妖。
水梭花对面，坐着对极为惹眼的白瞳黑发，外形一模一样的双生子，远山眉、肤色雪白，恍如高山冰雪，生人勿近。
因为之前那条鲛人，南枝不免多看了两眼，两人立刻有所察觉，正好转过来，淡色瞳孔里情绪平平。
出云彩霞一瞧便知是出云国女修，身上所出穿衣物并非布料，而是由无数毛绒绒的细小云彩织就。
细看便会发觉，这衣服每一秒，都会因为光线变化色泽。
其人容貌娇艳，但却不擅长社交，只快速瞥一眼南枝，便移开了视线。
至于那甘鼎——
南枝呼吸微微一顿，脸上笑意忽然愈发真切。
弓着背，驮着龟壳，脸上涂着两点滑稽可笑的脂粉，缩脖探头，活脱脱就是影视剧里的“龟丞相”。
“这位就是麻九麻道友？早就听闻麻姑娘英雄出少年，今日一见果然风姿不俗。”
甘鼎脸上挂着和煦的笑，背上龟壳跟着往前顿了顿，滑稽可笑的动作让人很难生出厌恶。
“哪里哪里，我今日一见甘鼎道友，也觉得眼熟，像是从前在哪里见过一般，没由来觉得亲切。”
南枝笑眯眯回答，又见芭蕉叶上，几人喝酒的坛子空了半边，从储物袋里取出坛带着泥封的美酒来：
“既然诸位请我过来，还送我这药童吃食，我也不好吝啬，此乃家乡美酒，外头难得一见，请诸位品鉴。”
几人神色不一，都有些意外，方才还看起来杀气腾腾的女修，怎么忽然变了性子。
“那我老金可有口福了！”
金官粗中带细，不动声色看一眼甘鼎，心急似得隔空一点，坛上封泥落地，有一线清亮酒液化作颗颗酒珠落入他喉中。
酒液入喉，绿皮妖修眼前一亮，面上笑容更加开朗，大手在南枝背上拍了拍：
“这酒虽然没咱们海族酿造的酒烈，可别有一番风味，诸位，也都尝尝？”
见金官无碍，其余几人也都有样学样，隔空施法点了酒液入杯，只浅尝辄止，甘鼎也喝了两杯。
一番客套，几人彼此也都熟络起来，水梭花性格开朗，又比其义兄多些细腻，主动活跃起氛围。
因着这一带离鲛人国不远，她便挑了个关于鲛人国的传说来讲。
却说四方十二国远离人间凡俗，可月有阴晴圆缺，海也不是日日风平浪静。
故而总有凡俗之人，或遇难沦落，或被海风卷袭，或被妖魔强掳，最后流落四方十二国。
百年前，有一渔夫出海打鱼，忽而电闪雷鸣，坠海流落到一处奇异地界。
但见那处阴森诡谲，不似寻常去处，可好些男男女女于海底耕种，男耕女织，浑似凡俗一般安居乐业。
这渔夫精壮，又生的俊俏，便被个美貌女子捡回洞府，同其结为夫妻。
女人貌美，渔夫有意奉承，一人一妖倒也恩爱异常，很快便诞下两条幼鲛。
只海底生活困苦，吃的是海味，喝的是清泉水，渔夫日益思念家乡，很快病重，便向夫人央求，回归故土。
那女人怜爱丈夫，便带着一双女儿随其回归故土。
渔夫带着妻女归家，家中人果然大惊，原来当初父母都当渔夫死了，还办了葬礼，渔夫母亲眼睛都哭瞎了。
如今二老见大活人回来，还领了容颜绝色的妻子，又有两个玉雪可爱的孙女，更是喜不自禁。
那女人见渔夫母亲双目失明，便吐出舌尖，以唾在眼皮上摩挲，片刻后，渔夫母亲眼珠便又明亮得仿佛二八好女了！
得知渔夫回乡，昔日同乡纷纷跑来看热闹，有个人见了渔夫的妻子，顿时大喜，私下里跟渔夫说：
你这个夫人，不是人，而是四方十二国里的鲛人，鲛人泣泪成珠，又织水成纱，可值万金！
而且鲛人肉食之可长生，听说皇帝身体抱恙，不如我们把你的妻女献给当今皇帝，到时候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渔夫一听，果然发觉妻子身上不对劲，越看，越觉得妻子像是传说中能泣泪成珠的鲛人。
他心里暗忖，觉得妻子明明可以让自己做个富家翁，却偏不肯告知真相，便起了歹意。
当夜，渔夫便伙同同乡，以麻袋装了一双女儿，逼迫女人现出原形，替他泣泪，不然就要摔死亲生骨肉。
谁知麻袋憋闷，竟然生生把两个女孩儿憋死了！
女人随即狂怒不止，立刻幻化出狰狞原形，扑上去吞掉渔夫跟其同乡，又打开麻袋，却见里头不是什么玉雪可爱的小女孩，而是皮肉分离，鬼气森森的鲛人骷髅！
女人不慌不忙，以渔夫骨血浇灌骷髅，小孩又长出皮肉，化作孩童，冲女人伸手要抱。
却原来，女人不是鲛人，而是鲛人死后凝成的鲛鬼。
鲛人无魄，死后重归大海，化为泡沫虚影，不入地府轮回。
但也有鲛人死后化作凶猛鲛鬼，在海中游荡。
鲛鬼比之鲛人，要珍贵许多，鲛人泣泪成珠，鲛鬼却不轻易落泪，更为凶狠暴戾。
可笑渔夫还以为女人是性情柔顺的鲛人，却愚蠢地丢了性命。
渔夫身死，乡中惊骇万分，唯恐其作乱，谁知这鲛人杀掉渔夫跟同乡后，便带着女儿跳了海，再不知所踪。
后来，渔夫母亲眼睛又瞎了，此地偶尔也有青壮男子失踪，也不知是不是此鲛鬼作为。
故事讲到这里，几人都听得入了迷。
南枝撑着下巴，眼神微微扫了扫面前跳动的火光。
这把啊。
这把熟人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