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散了又聚的第七日,祭坛旧址的七张檀木案几在暮色里泛着油光。
案上青铜酒樽里浮着新摘的木槿花,花影倒映在酒液中,像浸了血。
刘甸站在第三口铜棺旁,指尖抚过棺身斑驳的铜绿。
他身后,徐良正将最后一坛酒搬上案桌,铁笔在腰间撞出清脆的响:“陛下,三十六峒的帖子回了,连蒙兀哈赤都点了头。”
“好。”刘甸应了声,目光落在东南方——那里有炊烟正从蒙兀哈赤的帐篷升起。
他伸手摸向袖中那枚青铜铃铛,铃铛表面的云雷纹硌得指尖生疼。
昨夜童飞翻遍太医院典籍才确认,这是南越祭典上用来“镇魂”的法器,可此刻在他手里,倒更像根引火的绳。
“陛下!”杨再兴的声音从身后炸响。
这位红脸将军踢开脚边的酒坛,玄铁枪尖戳进泥土里,“您当真要请那群狼崽子吃饭?蒙兀哈赤上个月还屠了咱们三个粮庄,阎破的人头都还挂在城门上——”
“杨将军。”刘甸转身,目光扫过杨再兴紧绷的下颌线,“你见过狼什么时候最危险?”
杨再兴梗着脖子不说话。
“不是扑食的时候,是藏起獠牙装驯顺的时候。”刘甸抬手按住杨再兴的枪杆,指腹擦过枪尖未褪的血锈,“他们以为我怕了,才会把爪子全伸出来。等会你站在我右手边,看仔细了——”他突然笑了,“看他们怎么自己咬断自己的喉咙。”
杨再兴的喉结动了动,最终闷声应下,玄铁枪在地上拖出半道深痕。
月上柳梢时,童飞提着食盒进了偏殿。
她发间的珊瑚耳坠撞在门框上,发出细碎的响:“阿甸,我查了酒窖。”
刘甸正往青铜铃铛里填朱砂,闻言顿了顿:“查到了?”
“你换了’傀心露‘的稀释液。”童飞掀开食盒,里面是一碟桂花糕,“这药虽不致命,可会放大人心底的执念。苗酋记仇,道士贪功,蒙兀哈赤……他儿子是死在龙脉祭坛的。“她伸手按住刘甸的手背,“若他们失控——”
“我要的就是他们失控。”刘甸将铃铛举到烛火前,朱砂在铜纹里凝成血珠,“你看这铃铛。”他转动铃身,“上面刻着‘七棺锁魂’。第三棺里关的根本不是什么神,是个被活埋的孩子。”他握住童飞的手按在铃铛上,“等会他们闹得越凶,我掀开棺材时,他们就越信——信自己拜了百年的‘龙脉’,是个饿死的小崽子。”
童飞的指尖在铃铛上微微发颤:“那之后呢?”
“之后?”刘甸望着窗外渐起的晚风,“之后他们会明白,真正能镇住这怨气的……只有我。”
次日黄昏,祭坛旧址的火把次第亮起。
蒙兀哈赤的狼首皮袍最先撞进火光里。
他带了百骑,马蹄踏碎满地残花,马背上挂着带血的骨刀。“汉家天子也学会求和了?”他甩镫下马,靴跟碾过刘甸脚边的木槿,“我还以为你要学西楚霸王,把我们全剁了下酒。”
刘甸端起酒樽,酒液晃出半滴,落在蒙兀哈赤的狼首胸针上:“孤请的是客,不是敌。”他抬手指向主位,“大单于请坐。”
蒙兀哈赤盯着主位上的虎皮垫,突然仰头大笑。
他的笑声惊飞了檐角的乌鸦,黑羽扑簌簌落进酒樽里。
三十六峒的苗酋们随后到了。
最年长的峒主拄着青铜杖,杖头的蛇眼在火光里泛着幽蓝:“听说陛下烧了我们的祭林?”
“烧的是妖树。”刘甸的声音很轻,“但孤可以赔。”他指向案上的锦盒,“每峒十车盐,二十车铁。”
苗酋们交头接耳,青铜杖在地上敲出细碎的响。
最后到的是益州残军的代表。
那人身披半副甲,脸上有条刀疤从眉骨划到下颌:“我们要的不是盐铁。”他按剑冷笑,“要的是你答应,破了龙脉后,分我们三成。”
“三成?”刘甸突然笑出声,“好,孤答应。”
杨再兴在他身侧捏紧了枪柄,指节发白。
阿奴的《南越殇》就是这时响起的。
陶埙的呜咽裹着芦笙的哀鸣,像有人在哭。
刘甸举起酒樽:“诸位,这第一杯,敬我们今日能坐在这里。”
酒液入喉的刹那,蒙兀哈赤的瞳孔突然收缩。
他望着案上的鹿肉,喉结滚动:“这肉……带血。”
“大单于好舌头。”刘甸饮尽杯中酒,“是刚杀的活鹿,血还热着。”
第二杯酒下肚时,苗酋们的动静开始不对。
最年轻的峒主突然拍案而起,眼泪大颗大颗砸在兽纹衣襟上:“阿公!当年你不该把我阿娘献给祭棺!你说那是为了峒里风调雨顺——”他抓起酒樽砸向年长峒主,“可风调雨顺了吗?我们的孩子还是会在雷雨天发烧!”
年长峒主的青铜杖“当啷”落地。
他盯着年轻峒主,忽然老泪纵横:“我也不想……可那道士说,必须用血亲祭棺……”
道士们的反应更激烈。
穿八卦袍的老道士突然掀翻案桌,拂尘抽向对面的黄衣道童:“你偷了我的《洞玄经》!去年腊月十五,你趁我闭关,用迷香——”
“是你先杀了师父!”黄衣道童抄起酒樽砸过去,“师父发现你私炼尸丹,你就把他推进了乱葬岗!”
蒙兀哈赤的狼首刀“呛”地出鞘。
他盯着虚空,脖颈上的青筋暴起:“小狼!小狼你回来!他们说用你的血祭棺,龙脉就会赐我草原——”他挥刀劈向空气,“可龙脉呢?我的小狼呢?”
酒樽碎裂声、哭骂声、刀兵相撞声混作一团。
杨再兴的玄铁枪已经拔了一半,被刘甸用眼神按了回去。
“够了。”刘甸的声音不大,却像根细针扎进所有人的耳膜。
混乱稍歇。
蒙兀哈赤的刀架在年轻苗酋脖子上,老道士的拂尘缠住黄衣道童的手腕,所有人都红着眼,像被抽了筋的兽。
刘甸起身,指尖拂过腰间的青铜铃铛。
“叮——”
清越的铃声穿透喧嚣。
系统提示音在他脑海里炸响:【精神场域稳定,启动‘帝王威压·领域展开’】。
他能清晰感觉到,某种力量从脚底升起,顺着脊椎窜向头顶,眼前的人群突然变得很慢——蒙兀哈赤刀上的反光在变慢,苗酋脸上的泪水在变慢,连烛火的跳动都变慢了。
他走向第三口铜棺,指尖扣住棺盖。
“诸位想看的第三棺,孤今日便掀给你们看。”
棺盖掀开的刹那,腐木味混着铁锈味涌了出来。
那是具孩童的枯骨。
他双手紧抱着块完整的玉圭,胸前的青铜牌在火光里泛着冷光。
童飞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颤:“这……这上面刻的是‘第七子囚’。”她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枯骨的肋骨,“他的肋骨断了三根,是被活埋时挣扎的。”她突然抬头,眼底泛着水光,“阿甸,他的牙齿上有木屑——是被人塞了木塞,怕他喊出声。”
全场寂静。
蒙兀哈赤的刀“当啷”落地,年长苗酋跪坐在地,双手抱头,老道士的拂尘从指缝里滑下去,缠住了自己的脚。
刘甸抓起那方玉圭,用力砸向地面。
“轰——”
玉圭炸裂的瞬间,一道血色光影冲天而起。
光影里浮着无数张脸:有哭嚎的妇人,有挣扎的孩童,有被砍断手脚的奴隶。
他们的嘴张张合合,却发不出声——直到刘甸的声音炸响:“你们以为自己在供奉龙脉?”他指向血色光影,“看看清楚!这是七口棺材里的冤魂!是被你们的祖先活埋、血祭、剜心的冤魂!”
乌云不知何时压了下来,北斗七星在云后倒悬,星光像浸了血。
蒙兀哈赤突然跪在地上,额头抵着泥土:“我……我一直以为……”
“以为什么?”刘甸的声音像冰锥,“以为杀了亲人、献了血祭,就能得到天授的权柄?”他望着血色光影里那张最清晰的孩童脸,“告诉你们——”他抓起块玉圭碎片,“真正的权柄,从来不在棺材里。”
风卷着血腥味灌进所有人的喉咙。
刘甸望着倒悬的北斗,唇角扬起半分笑意。
他知道,等会这些跪在地上的“客人”会明白一个道理:当七口棺材里的冤魂被放出来时……
真正的葬礼,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