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禹含和萨米尔的讲述还算条理清晰,我几乎不用怎么动脑就能听懂,所以这也引出了一个问题。
在他们的讲述中,我只听出了人类在复杂的局势中苦苦挣扎,以及那种不得不随波逐流的无力感,却不知道他们两个有什么好反对的。
在这一整件事情里,最大的重点自然就是基因改造。
如果放在几十年前、或者说放在没有【大灾难】的时候,对人类进行基因改造,还有可能因为技术伦理之类的遭到抵制。
可是现在已经没有这个必要,因为“基因改造”早就已经开始了。
保护观察者生命安全的“自愈基因”、“应急预案”所使用的备用身体、还有“造神计划”中的“二代人”项目,哪一个不是基因改造所带来的产物?
如果没有基因改造,一次“梦境”坍塌、或是一个“二类梦境”,就可能会要了观察者的命,更何况除了观察者之外,如今的安全员、辅助员、甚至是护卫队员,也都吃到了这项改造的红利。
“应急预案”和“二代人”就更不用说了。
如果没有这些触及技术伦理的敏感项目,人类迄今为止所进行的所有研究,就只能像文化迭代一样、不断的传承在不同人的手里。
但每个人的能力是不同的,这种“迭代式研究”,会直接导致人类的研究水平忽高忽低、甚至可能会面临青黄不接的情况。
如果放在以前、【大灾难】还没确定存在的时候,这种“忽高忽低”的影响还不算什么,顶多是得到答案的速度慢一点、时间长一点——可现在人类最缺的就是时间。
所以如今的情况,就像是一场“同情用药”。
绝症患者尝试了所有标准治疗,却都无效或者不适用、且无法加入任何正式的临床试验时,唯一的希望就是那些尚未获批上市、甚至处于研究阶段的试验药物。
那是真正意义上的有悖技术伦理,可是当一个人苦苦挣扎在死亡边缘的时候,还有什么能比“活下去”更重要?
我问出了这个问题,不过萨米尔和陈禹含的反应,说明他们早就猜到我会问这个问题——他们对我的质疑没有任何反应。
“你还记得你最开始是什么模样吗?”
陈禹含说着,用手掌在自己腰间比划了一下:“只剩下半截儿、还高位截瘫的不动产。”
听到“不动产”三个字,我像被戳到痛处似的气滞了一下:“你想说什么?”
“应该是‘你’想说什么。”
陈禹含歪头看着我,嫌弃的表情像是在看傻子:“你说‘活下去’是最重要的,但如果必须变成那个样子才能活下去,你还想活下去吗?”
我隐约感觉陈禹含好像话里有话,还没开始琢磨、后排的萨米尔又开口了。
“‘活下去’固然重要,人类迄今为止做出的所有努力,也都是为了‘活下去’——”
说到这,萨米尔神色复杂的朝我看来:“但我们真正的目标,应该是作为人类‘活下去’吧?”
“……”
我闻言一怔,如果陈禹含之前说的算是“话里有话”,那萨米尔现在就算是把话挑明了。
似乎注意到我的神色变化,萨米尔又落低视线、看向我捏着“鳞片”的手:“‘开拓者’项目需要使用一种仿生身体,这件事你知道吧?那就是仿生身体的一部分。”
“一部分……”
我摊开手掌看着那枚鳞片一样的东西,脑子里隐约有几根线头在相互吸引,可是却总也连不起来——不过这种情况没有持续太久。
五分钟后,陈禹含把车停在了十几辆摆渡车中间,随后带着我和萨米尔下车、离开停车场后,来到了一个像是传达室的房间。
当然,基地的内部肯定不会有传达室,这里实际是停车场的监控室,主要负责停车场区域的监控,但只要权限够高、也可以调看基地内绝大部分区域的监控。
我们进来的时候,这里一个人都没有,陈禹含锁好门之后,又去到监控台前、噼里啪啦的敲了一阵键盘,将所有的监控画面切换成了一些路口。
“现在可以彻底放心了。”
做完那一切后,陈禹含大咧咧的瘫坐在椅子上:“那个搞研究的还等着见你,所以我就长话短说了——”
“现在的情况跟那个大众脸站长有关,但不是他主动挑起的,是他拟定计划的时候,留下了一份手写的计划书,后来被不知情的人交了上去。”
“当时那个搞研究的老头,正在头疼要怎么准备仿生身体,毕竟要把它们送到‘虫洞’的另一端,纯机械构造可能故障,生物体又要受限于环境。”
“就在这个时候,他看到了大众脸那份计划书,当即决定把他们结合起来,在生物体的基础上加以机械辅助,并利用基因改造、制造一种新生命体……”
“一种环境适应能力极强的、从未在地球上出现过的生命体。”
萨米尔在一旁开口打断、或者说是补充道:“我不清楚研究进行到了哪个阶段,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威廉·凯恩准备制造的肯定不是人类。”
“我想先问一句题外话——。”
我举手看向陈禹含:“你现在是这个项目的人吗?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细节?”
话音落下之后我才反应过来,不过萨米尔已经回答了我的疑问:“她的父亲是陈金平。”
“他不是!”
陈禹含尖叫一声,说完意识到失态、又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别废话了!直接说你是什么想法!”
“我的想法……”
我犹豫几秒、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声:“按照‘开拓者’项目的整体部署,仿生身体只是其中的一个过渡阶段,在完成目标星球的环境改造后,还是要把人类……”
“改造一颗星球的环境需要多久?人类有那么多时间吗?”
萨米尔冷淡问道,似乎已经给这个方案判了死刑:“你应该也很清楚,‘开拓者’项目只是一个美好的期望。”
“实际最有可能的结果,就是地球上的人类根本等不到那一天,最后唯一能存活下来的、就是那些根本不算‘人类’的新生命体。”
“……”
我看着陈禹含和萨米尔,在听他们说了这么多之后,我终于明白了他们真正想表达的含义——
他们是想阻止“开拓者”项目的“破坏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