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界。
混沌海的边缘,一颗荒凉的星辰一隅,矗立着一尊冰雕。
风极寒。
日无光。
呼啸的乱流,像一柄柄锋利的刀,撕裂着一切。
无忧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它梦到自己被拽入了一片无尽的黑暗,像是死了一样。
漫无目的等待中,她看见了一束,洒在了她的身上。
很亮。
很暖。
她很困,贪恋那抹温柔,沉溺其中。
她又睡着了,梦里的梦里,是一场美梦,不舍醒来。
她遇到了一个人。
是一个少年。
少年意气风发,青山峥嵘行似向尽。
是一个先生。
先生风华正茂,烟雨欲窥晓见平生。
他带着她回家。
他陪着她长大。
她跟着他流浪。
她伴着他远行。
直到一股瑟瑟寒风,穿过指缝,梦境湮灭,她才恋恋不舍醒来。
她睁开眼了。
用尽全力,挣脱了束缚。
寒冰碎裂。
随风脱落。
溅下满地冰碴。
她见了世界,窥见半抹天光,可却更冷了。
她下意识的裹了裹身上的衣服,又使劲的往里缩了缩,贪恋着最后一抹余温。
稍稍仰头。
见了梦里的少年。
她短暂错愕,瞬息失神。
当梦境与记忆重叠,最后和现实相融,她记起了一切。
“师傅!”
她轻声呼唤。
却并未得到回应。
她运转丹田,将四周风雪尽融,她从少年的怀抱里挣脱,又将少年抱在怀中,小心翼翼的试探。
余温依旧。
心跳仍在。
只是气息微弱,面色因冰雪苍白无色,像是大病了一场,尚未痊愈。
明明是少年。
却是一身迟暮之气。
明明是主宰。
却是生机尽绝,经脉尽断。
那是一场恶战。
与死神的恶战。
和大道的反噬。
她的眼角洇出淡淡的胭脂色,眼底蓄满心疼,泪落成霜,好似倒挂冰棱。
她将一口仙气渡到少年之身,她燃烧自身,也让自己化作一束光,温暖着少年。
“不会有事的...”
“不会有事的...”
一如那年初见的冬天,只是彼时躺在少年怀里的姑娘,此刻怀里躺着少年。
呼呼地北风呼啸。
莹莹地光蕴荡漾。
一盏茶。
一株香。
一刻钟...
又或者更久,少年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半只眼眯出了一条缝。
见了一张脸庞,嘴角微微上扬。
“无忧。”
无忧喜极而泣,颤抖着回应。
“师傅,我在。”
“你没事吧。”许轻舟问。
无忧咬着唇,拼命的摇头。
“没事,没事。”
少年欣慰一笑,苍白倦顾的脸上,悄然拂过一抹淡淡的春风,他断断续续的说道:
“我有点困,想在睡一会。”
“好!”无忧点头,将其抱得更紧了些。
少年缓缓闭上了眼,徐徐呼气间,轻声说道:“带我回去吧,师父想家了。”
说完。
便就睡了过去。
无忧站起身,将少年背到背上,望着极远的星海,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她与风轻轻诉说。
“好!”
“无忧带师傅回家。”
“回浩然的家!!”
风又飘飘,雪又萧萧,目极星海,远渡星辰...
路行数百日,人间一枯荣。
永恒依旧。
六界天还在,万仙城未倒,高悬的天峰上,又见沧溟,始终枯坐着一人,独观星海。
那座大殿里,数千盏青灯不息,人间山河里,六神仍然逍遥。
那一场纷争,正如昨夜星辰已逝,满眼青山却又见眼前。
界灵未归。
少年未回。
一切如旧,只是平添几索萧瑟,常于月下,多愁善感。
一座人间。
孤悬在极北之外。
一方战场成为禁地,至此仙凡不近...
世人皆知。
浩然天下。
就在那里。
只是众说纷纭间,为其平添几分神秘色彩。
苍生万灵大多未曾见过,也未曾去过,只是听那流浪在人间的仙人,和各宗门的老祖宗们说。
那是一片禁地。
也是一片圣地。
不可去。
不可扰。
不可觊觎。
还有人说,那是忘忧天帝的故土,举世真灵庇佑的神地。
至于忘忧天帝是谁?
驱散黑暗。
斩尽神明。
渡尽苍生。
不止于此…
有人说,他是一个先生。
曾于那场浩劫中,以先生之名,渡众生皆苦。
当然。
也只是传说而已。
一年前的灾殃刚去,仙域里,百废待兴。
所以便有人说。
仙域里需要一个英雄,所以,忘忧先生便就又多几个故事,如神话一般故事。
与众生借力。
与天道借力。
用一剑,荡尽了黑暗,挽天倾,镇灾殃。
因为故事本身太过离奇。
所以。
听来比上古的神话,还要传神。
知道的人,
自然知道那是一切都是真的,于其心中,将其奉若神明。
不知道的。
信与不信,本无意义。
他是那么的璀璨,只用了一百年,就已站在了仙路的尽头。
回望萧瑟,早已空无一人。
众生万灵,便是奋力踮起脚尖又如何,终是不见其项背。
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这一生与那先生,注定没有交集。
百年。
千年。
万年之后。
还是传奇,却也只是书里,故事里的神话而已。
对于众生而言。
不足为奇。
浩然两片人间依旧立在那里,寒来暑往,四季枯荣,虽失去了灵水的滋养,但是人间苍生,却并未受到影响。
人间上了天后。
四尊真灵并未坐视不管,而是慢慢的带着整个人间去适应,适应上苍的法则,适应上苍的变化。
虽缓缓…却一刻不停。
江南稻谷依旧可熟两季,山花仍在春日灿烂,树木仍在夏日茂盛,秋见果,冬沐雪。
天上还是一个太阳,一个月亮。
汝闲时。
吾照人间。
吾闲时,
汝护人间。
夏时白天依旧长一些,雨多一些。
冬时夜晚仍然久一些,雪乱一些。
浩然仙境。
还在东海。
十万里群岛,寸土未失,仙树耸立在最高处,红叶似火,只是树上,早已不见半颗白果。
亦不见一朵花开。
后来听一直留守主岛的人说,那一日,灵水横空虚度,化天河而去,满树灵果尽落,仅此而已。
仙境里,仙气少了很多。
楼阁又建起来了很多。
仙境里的修士们,依旧在修炼,哪怕灵气枯竭,却不曾有半刻停歇。
时闻钟鸣,梵音绕世。
时见仙人,来往人间。
只是。
在常人不见处,多有身影,于月下,风中矗立,遥望天幕之外,望眼欲穿。
寒灯初上,梨花雨凉,等了风雪又一年。
江渡见花又开了,便就摘下一朵,一个人坐在最高的那座山峰巅,一瓣又一瓣的摘下,嘴巴里重复的念叨着。
“回得来。”
“回不来。”
“回得来...”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仍掉手中花蒂,姑娘望着天,小声念道:“先生啊,你怎么还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