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叮铃——
清脆的铜铃声穿透晨雾,一辆吱呀作响的骡车缓缓驶入延安城外的乱葬岗。
拉车的骡子肋骨分明,每走一步都像是用尽了全力,后面的双轮板车上堆着十多具赤裸的尸体,像破麻袋般叠在一起,在晨光中泛着青白。
当铃声停歇,两个衣衫破烂不比难民好上几分的军户跳下车来,将板车上被扒光衣物堆在一起拉过来的饿殍,扔进乱葬岗边缘昨天下午新挖的大坑里。
年长的军户啐了口唾沫,搓了搓有些僵硬的手掌。
“昨儿个才挖的坑,怕是又不够埋了。”
年轻些的没答话,只是麻木地拽起一具女尸的脚踝。
尸体轻得惊人,仿佛只剩下一层皮包着骨头。
扑通、扑通……
尸体落入坑中的闷响惊动了乱葬岗深处坟茔中的黑影,两个军户拿起铁锹快速铲了几铲,给坑中尸骸盖上一层浅浅的黄土。
完成简陋的葬礼,铃声又响起来,两人驾车返回延安城的外城,继续搬运昨天新饿死的难民。
现在还是夏天,尸体一多,如果不及时掩埋,容易酿成瘟疫。
不然军长也舍不得把给自家田地挑水浇地,当成农奴用的军户调出人来收殓尸骸。
王朝的军户制度下,士兵及其家属编入军籍,世代为兵不得脱籍。
战时听从调遣守城打仗,平时则参与屯田、修工事、漕运等劳役。
开国太祖的本意为‘养兵百万,不费百姓一粒米’,试图通过军户屯田实现军队自给自足,在农业社会条件下实现了军事与经济的平衡。
但到了王朝末年,财政崩溃军制腐朽,军户制度早已名存实亡,如今还在朝廷户籍上的军士,没有携家逃跑的,大部分都已成为军长家的私产家奴。
等铃声远去,寂静的乱葬岗一下子‘热闹’起来,随着悉悉索索的响动,一些坟茔上被刨出的土洞里钻出数十条黑影。
一条条肩高足有半人高,体格健硕的野狗冲进刚埋下的死人坑,两只前爪飞快刨挖土层翻找‘食物’。
“天灾人祸, 如此饿殍遍野,这些刨坟野狗倒是吃得个个膘肥体壮!”
乱葬岗边的荒山坡地上响起一道人声,接着稀薄的雾气剧烈涌动,一点火光爆燃变大,而后斜坠而下。
轰!
高温焰流中,死人坑变作了熔岩洞,坑中所有的有机物质瞬时化成焦灰。
呼~
土坡上,一口酒气吐完,林恪提起5升容量的玻璃酒瓶,又往嘴中灌了一口添加火龙延髓酿造的特级龙酒。
赤红色的酒浆下肚,经过胃部压缩喷吐出接近气化的酒雾。
不需要额外的火源,摩擦空气产生的一点高温点燃酒雾,形成一团直径八米的炽烈火球砸进乱葬岗。
如此~
连续五个酒盾·大火球之术轰炸下的乱葬岗,变成了一小片熔岩湖,冷却后就凝结成了一大块板状岩层。
那些被野狗当成狗窝垫材的人骨尸骸,获得了应有的宁静。
【入土为安】愿力值+6130
“继续走吧,我要好好看看前面的延安城。”
……
延安城,领三州十六县,为陕西府城。
因为是对抗蒙古各部的前沿城池,九米高的城墙后,驻兵三万余人,加上随军家属,普通居民,商贾,行政机构所属的官员及其家属,整个延安城内的人口大约在十万人之间。
当然,这说的只是延安城中的居住人口。
自宋朝开始,延安府的治所就设在肤施县,府县同城之下,周边人口汇聚自然形成了数十个村镇。
再加上三面城墙外,人口扩张建设的大片民房,居住了不亚于城中的人口,渐渐就形成了东关城、南关城、北关城等外城部分。
崇帝元年到崇帝三年,又因陕北多地爆发蝗灾旱灾,田亩绝收,大量饥民沿河逃难汇聚在延安城城外,时至今日,这里的人口已经多达五十余万,严重冲击着这座城池各项职能的正常运转。
官道两侧,见有骑马之人,或是商队进城出城,便有饥民爬上官道跪地乞食。
真就是像牲口一样四肢趴伏在地上爬行,唯有乞讨时才跪直了身子,双手抱着个破瓦罐哀声乞求。
“老爷行行好,赏口吃的吧。”
这还是有力气可以出声乞讨的,更多的饥民是缩在道旁沟壑里,蚊蝇环绕中只有胸口起伏表明其还留有点活气。
躺地上的,缩沟里的,粗略一扫便有数千之多,而在视线看不到的地方,想来饥民之数更多。
娘滴!才过几天,就比俺之前进城时还惨。
张梁嘀咕一声,骑在马上紧了紧身后的行囊,他之前进城卖传家宝时,这些饥民虽也面黄肌瘦,但好歹还能站着乞食。
“草根掘尽,地虫食绝,周遭树皮亦剥食殆尽,没有新的食物来源,这副情景只会愈演愈烈。”
林恪语气平淡,目光只停留在眼前狭窄的官道上。
周围空气中腐烂的恶臭,让他屏住呼吸封闭嗅觉,体内斗气运转搬运生命能量,暂时替代氧气成为人体活动的能量基石。
来自猎人公会的斗气运用小技巧,熟练掌握斗气的猎人可以凭此潜入深海,和超大型古龙来一场使海水沸腾的激战。
“还有,这时候别发什么善心,你带的那几块干粮,硬得都能砌城墙了,发给这些饥民,只会送他们早点上路。”
长期饥饿会导致胃壁变薄,吃下干硬的食物难以消化,尖锐的食物棱角很大可能直接刺破变薄的胃壁,
一但在体内引发炎症,在这个时代恶劣的生存条件,加上这副虚弱的身体,99.99%会挂掉。
“哈~哈~林爷说笑了,官府赈灾都是煮稀的,我哪敢发干的啊!”
张梁干笑两声,把手从怀兜里抽了出来。
“先进城。”
林恪说完,绕开饥民,催马加速奔向护城河对岸的从城池。
延安城的护城河,主要是由清水河和南川河组成,它们从延安城的北东南三面流过,形成了天然的护城河。
东面清水河上架起一座木桥,入口处有持械的兵卒把守,主要为了驱赶那些沿河而来的饥民,身上还有点钱粮的饥民继续沿河南下乞活。
实在走不动道的就留在肤施县等官府赈灾施粥。
林恪和张梁架马而来,把守桥头的军官还想阻拦盘查路引或商引,但被林恪扫了一眼后,十多个官兵士卒立马眼神涣散,身躯僵直失去多身体的控制,仍由两人架马越过木栏拒马,进入延安外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