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小苗询问林深的话语，一旁的女生猛地抬起头来，眼神中带着愧疚，张开嘴巴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她虽然是这些人当中已经相当冷静理智的那个，但像是想到是自己第一个做了啃食小苗的动作，并且从中获得了抽回自我的力量，成为了这场混乱局面的导火索，她又不知道自己应该对小苗说什么。
说谢谢吗？
她实在是讲不出口，小苗现在手臂变成这种模样，是一句谢谢改变不了也治愈不了的。
要说让她找出一个切实的解决办法，她又是提不出来的。
这只巨大的手臂伤得实在是太厉害了，缺失了大块大块的肉，她感觉这种状况就算是现场有医生，说不定都是束手无策的。
她内心无意识地期待着门赶紧打开，赶快让他们回到现实里去，那样的话小苗或许就不用忍受这份痛苦了，但是她很快又想到，那下一次呢？
这样的伤口可不是放置着就会好的，下一次小苗再来到这样的地方，他的手臂依旧是现在这个可怖的模样，还是什么都没有改变。
与女生满腔的愧疚不同，林深在听到小苗的这个问题时，从中似乎读出了些别的意思。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不断打量眼前这个年轻人。
没能立刻听到肯定的回应，小苗努力抬起他沉重的脑袋，尝试着要与林深对视。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林深终于是开了口，语气中带着一种无奈的情绪，“我想你应该设想过会变成这样的场面，为什么还这么做？是你自己，期待着这样的事情吗？”
仿佛被戳破了心事，小苗的身体轻轻震了一下。
他没说话，只是抬眼，静静看向林深，那眸子里的情绪异常的复杂。
“你只是因为受到了影响，无法快速准确地表达你想说的东西，但实际上你的思考和观察能力都是正常的不是吗？”
面对林深的再次提问，比小苗声音更先响起的，是轮船的再一次倾斜。
一些稍大件一点的东西开始缓慢地朝更低的一边挪动，有几件离墙近的已经“咚”一声直接砸在了墙面上。
这声音像是彻底把女生给砸醒了一样，下意识地站起身，观察了一圈四周，意识到了什么，“船？船在倾斜？！”
她的这一声惊呼似乎也给躺在地上的一些人唤回了些许神智，慢慢抬头观察四周，注意到身旁有东西正在往一侧滑动之后，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林深，我累了。”
“船真的……歪了？在下沉？”
“……门？门在哪儿？……开了吗？找啊……”
小苗的声音混杂在慌乱中响起，林深离他很近，听得很清楚。
有几个起身的许愿人似乎身上的疼痛还没有缓解，偷偷朝小苗方向瞥过来的目光中带着害怕和忌惮。
想来也是，他们看不到田松杰，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摔到地上的，只知道靠近小苗就会被看不见的东西伤害，表现得恐惧也是完全在理解范围内的。
“我想休息，”小苗似乎没有去在意船是否还在继续倾斜，虚弱的话音中都是平静的音调，“一开始，以为，是惩罚……我自大，年轻，不懂事，让我遭这种罪，现实受够了，这里也一样……他们怕我，每个都怕我，不说，我看得出来。”
小苗说到这里的时候笑了一下，“我也一样过，我知道，假装队友，其实防着我，因为我——”
他低下头，盯着自己血肉模糊的手臂看，“跟他们不一样。”
“我后悔，当初冷静点，多想想，也许不这样，但什么都回不去……改变不了，”小苗缓慢地眨了两下眼睛，他的声音变得很轻，在周围的混乱中很难听清楚，“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活着，受够那些眼神，那么这里，是不是，发挥作用的地方呢？”
“听，听到没？刚刚那个声音……”
“是门开的声音，对吧？我没听错吧？”
“是，是，应该是的，过去看看。”
“这……太黑了，会不会有什么？”
“现在还顾得了那么多吗？一会儿海水渗进了，咱们都玩完！”
许愿人的吵闹声中没有人往小苗的方向看，他们相互搀扶起对方，带着警惕地往感知到门的漆黑通道摸索着前进。
除了逃生，没有别的东西能够让他们停住脚步。
女生紧靠在墙壁边缘，看看小苗，又看看那些人，表情纠结却是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我想有作用，不是，之前那样，老添乱，”小苗垂下眼眸，鼻尖微微有些发红，“我想，当一回英雄，一回就好，剩下的，无所谓，累了，想休息。”
“不想看，不想听，不想思考，一切……什么时候结束。”
小苗喃喃自语般地把憋在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好像现在不说，就再也没有机会了，“我知道，我走不到结局，也没想，走到结局……有些人，就是在途中，途中没了，很正常，我就是那一个。”
“我不勇敢，也不聪明，不想那么拼命，也没多好的期望，差不多就行了，”他长长地叹出了一口气，“至少在这儿，我没添乱，我有作用对吗？”
问完这个问题，他才终于把脑袋重新抬了起来，眼中充满希冀地盯着林深看。
他需要一个答案，一个肯定的答案。
林深抿了抿唇，应了一声，“对，没有你他们不会如此快恢复理智，没有你他们现在可能没有站起来走出去的力气，你的作用非常大，你做到了他们做不到的事情。”
小苗闻言“嘿嘿”笑了，“或许，变成这样，就是为了今天，对吧？你是第一个，讲我有用，听到这种话……原来，可以，这么开心，要是能，早点知道就好了。”
他说着，把自己另一只完好又正常的胳膊伸了过来，抓住林深的肩膀，往前推了两下。
“走吧，快出去。”
女生听到这句话，终于从嗓子眼里挤出声音来，“那你呢？我们俩一起，应该可以带着你出去的，你还能站起来吗？”
小苗闻言摇摇头，道：“不走了，我累了，到这就够了，不想继续，我没，那么坚强，受不了了，就在这儿放弃。”
林深起身，没说话。
田松杰舔了一下嘴唇，感觉心里的滋味讲不出。
“林深。”
小苗努力扯着嗓子又叫了一声。
“我在呢。”林深回他。
“我会被记住吗？”
“会啊，”林深回答得很快，“我从一开始到现在，都一直记得你的，以后也是。”
这本是一片遗忘之海，但它现在不是了。